2016年12月24日 星期六

光榮於天 人享平安

聖言啟航
甲年耶穌聖誕

光榮於天 人享平安





梁展熙
 
“Nativity,” ca 1473 – 1475.
Sandro Botticelli (1445–1510),
Columbia Museum of Art.
由於根據教會古老的傳統,聖誕節一般會舉行三台彌撒(連前夕彌撒則合共四台),因此這一天的禮儀選讀有如寶庫,帶出了整個耶穌降生慶典的不同視角。

前夕彌撒的福音,短式已在上主日讀過了。只有長式才誦讀的耶穌族譜(《瑪》版本),由於只由人名組成,乍聽之下有點沉悶,但也別具含意。一方面,由亞伯郎到達味、由達味到流徙巴比倫、由巴比倫到耶穌的這三個十四代所代表的井然時序,暗示耶穌誕生在上主預定的時間,這是時間的完滿(the fullness of time)。另一方面,仔細點看,這族譜也充滿裂縫。其一,當中包括了毀譽參半和所謂血統不純的女子。前者有把自己裝扮成妓女以求一點血脈的塔瑪爾(創卅八章)、耶里哥城的妓女辣哈布,以及與達味同犯通姦的烏黎雅的妻子(撒下十一至十二章);後者有摩阿布族女子盧德。她們的非常規身份,代表天主接納非常規的人,也預示著耶穌誕生的非常規性(貞女產子)。至於族譜中的男子,也善惡混雜。按列王紀下卷的評價,大部分猶大國的君王是乏善可陳的。最後,則魯巴貝耳和若瑟之間的人名,我們一無所知。

在這聖誕前夕,禮儀的讀經提醒我們,取了血肉的聖言,是在非常具體的處境下活在我們中間的。同時,這些選讀也提供了證據,證明那把耶穌放在形形色色的人之中的天主,總能帶領這個同時充滿著正義和罪過的世界,為其帶來希望。

子夜彌撒的中心思想,《弟鐸書》選讀的開句一以貫之:「天主的救恩已經出現」。依撒意亞先知宣講一位達味後裔君王的誕生,他是一位開啟正義與和平之世的君王。路加記述天使的宣告:「今天為你們誕生了一位救世者,祂就是主、默西亞」。借用依氏的描繪:一道皓光已劃破夜空;活在黑暗中的人,已得到光輝照耀。

在耶穌誕生的這晚上,禮儀選讀邀請我們反思,身為基督徒的我們有否讓世界感到「天主的救恩已經出現」?有否藉行動把這份人生的希望帶給別人?有否為實現「天主在天受光榮,善願的人在世享平安」(Glória in excélsis Deo, et in terra pax homínibus bonæ voluntátis)做得不足?

至於清晨彌撒,讀經一也選讀了依撒意亞一句點出了禮儀主題的話:「人們要稱他們為『神聖的子民』、『上主贖回的人』」。當時,牧人是被看不起的,因為由於他們的職業,他們無法恪守猶太律法、參加所有宗教儀式。然而,救恩的訊息卻首先向他們傳達,他們也馬上前往朝覲。《弟鐸書》告訴我們:成義不是靠滿全法律,而是靠那慈悲為懷的天主,藉耶穌傾注聖神在我們身上,使我們成義。

我們呢?我們對人有沒有慈愛?我們有沒有關懷社會中的弱小,關顧被人看不起的人?我們關心別人,只是因為我們慷慨大方,因為我們是好人,還是也因為他們本身──作為『神聖的子民』和『上主贖回的人』──也值得我們的慷慨大方,值得我們善待?

最後,聖誕日間彌撒的主題也見於依撒意亞先知的一句:「傳佈喜訊、宣佈和平、傳報佳音、宣揚救恩的人的腳步是多麼美麗啊!」。這「喜訊、和平、佳音、救恩」究竟是甚麼?就是在耶路撒冷及猶大各城因被巴比倫攻陷和蹂躪而淪為頹垣敗瓦之後,「上主安慰了祂的人民,救贖了耶路撒冷」。所有備受各種創傷痛苦折磨的人都得到安慰,和平(平安)得以恢復。

聖誕節也是個奇蹟的時刻,因為藉著我們一直誕生於世、一直臨在於世、不斷地在世上工作的基督,正透過我們各人,去「傳佈喜訊、宣佈和平、傳報佳音、宣揚救恩」,去「安慰和拯救」。今天誕生的嬰孩在二千年前開始了的工作,我們繼往開來,為叫:「全球都看見我們天主的救恩」。

如開首所言,聖誕節禮儀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聖經選讀,當中述說的既有人類的光榮,也有破碎了人生;這些讀經,不只是在聖誕禮儀中年年誦讀,也在無數無名無姓的人生中重演著。而道成肉身的基督,也一直活於他們中間,一如祂一直活在我們中間。


謹祝聖誕快樂!

2016年12月17日 星期六

義人若瑟

聖言啟航
甲年將臨期第四主日

義人若瑟



梁展熙

 
El Greco,
“San José con el Niño”
[St Joseph and the Christ Child],
1597-99.
Capilla de San José, Toledo.
無論是在禮儀或藝術層面,我們都會把《瑪》和《路》的耶穌誕生敘述合併起來。身為母親的瑪利亞,以及她的手抱孩兒,自然成為焦點。不過,《瑪》卻走不同的路線。在《瑪》中,主角人物其實是若瑟。與《路》不同,在《瑪》中,從天使那裏接收上主訊息的並非瑪利亞,而是若瑟。瑪利亞確實常被提及,但她卻沒有任何行動;反而在每個關鍵時刻,都是若瑟在遵行天主的說話。當他對瑪利亞的身孕起疑時,他聽從天使的說話,娶她入門。在黑落德準備大開殺戒時,他在夢中得到天使指示,便起行逃往埃及避難。及後,他三度得到指引,舉家遷回納匝勒。每一次,若瑟的行動,都讓聖經得以應驗。因此,讓我們今天把鎂光燈投射在他身上,仔細地了解一下若瑟這人物。

一般來說,一個人獲稱為正義的人(義人),絕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也許因此,當我們讀到《瑪》稱「若瑟是個義人」時,我們會聽不出當中的不祥之兆。在猶太傳統,以及在希臘-羅馬社會中,所謂的正義,就是守法,而且是達到恪守不渝的程度。而這樣,就使若瑟陷入兩難的困局。

這困局在我們慣用的中譯本中未必容易發現。希臘原句:δίκαιος ὢν καὶ μὴ θέλων αὐτὴν δειγματίσαι(拉Vulgatacum esset iustus et nollet eam traducere):他『雖然』是個一直嚴格依法生活的猶太人,『但同時』不想瑪利亞在人前受辱。簡言之,這兩句的關係並非「因果複句」,而是「轉折複句」。
具體點說。一方面,無論若瑟和瑪利亞的婚約是如何訂立的(指腹、媒妁),即使未婚妻突然懷有他人骨肉,他也不願公開羞辱她。這也許是出於愛,但更可能的是出於憐惜。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若瑟是個「好男人」。

但另一方面,既然若瑟清楚自己從未與未婚妻同床,但她竟已身懷六甲,則(至少從正常情況來看)必然得出這是她與別人苟合所得的結論。根據《申命紀》:[但若夫家]「發現少女真不是處女,就應將少女領到她父親家門口,本城的人應用石頭砸死她」(22:20-21)。換言之,如果若瑟把瑪利亞婚外得孕一事張揚,她可不只會受辱,更可能惹來殺身之禍。

很明顯,若瑟本性純良,並不希望事情會走到那地步。因此,他心中的計劃是「暗暗地休退她」(見申24:1)。問題是,即使瑪利亞兩母子保得住性命,由於古時對單親母親並不友善,他們母子倆往後的日子也只會是坎坷窮困的。

正是若瑟不知如何是好時,上主的使者來幫他一把,而他也毫不猶豫地決定依照使者的指示行事。儘管若瑟一生遵行載於梅瑟律法中的天主誡命,但看來已別無選擇的處境卻使他信靠上主的旨意。他明白到,(至少)這一次,天主要求的正義,與他一直認為的有所區別:照顧瑪利亞,以及她腹中胎兒。

我們呢?我們又有否留意上主的使者?正如若瑟曾依靠梅瑟律法生活,我們也正確的靠著一套原則和規則來活出我們的信仰、我們與天主之間的關係。然而,縱使這些規範是很有價值的,縱使當中傳達著上主的旨意,它們無法涵蓋人生所有的處境。我們也總會有不知所措的時候。

若瑟一直培養自己成為義人,但上主派遣給他的使命所要求的,是十分不一樣的。若瑟把他自己對所謂正義的理解交給了上主,然後接受了對正義的新理解。說起來,這與依納爵神操中一首頗著名的詩歌《Suscipe》不謀而合:Quidquid habeo vel possideo mihi largitus es; id tibi totum restituo, ac tuae prorsus voluntati trado gubernandum(=凡我所有,俱汝所授。全奉還汝,盡交汝手,任由支配;見《神操#234》)。若瑟對正義的新理解,讓他成為首批為天主國服務的人。至於我們,只要經過這樣的轉化,今天同樣可成為基督使命的僕役。


最後,雖說《瑪》和《路》的耶穌誕生敘述各自獨立,但也互相呼應。瑪利亞和若瑟對天使訊息的回應十分相似。他們二人都獲勸勉,不要害怕那未知的將來。他們都獲告知,一切是聖神的工作。他們二人,在聽過天主聖言之後,都坐言起行了。聖誕將至,讓我們使基督再次藉著我們再臨人間。

2016年12月10日 星期六

令人『失望』的救恩

聖言啟航
甲年將臨期第三主日

令人『失望』的救恩


載於:澳門號角報2016129
梁展熙
 
若翰派遣他的門徒前往詢問耶穌(馬賽克,c.1240-1310)
Battistero di San Giovanni(聖若翰洗禮池),佛羅倫斯
世上幾乎每個人,在一生中都會有一刻,疑惑過自己所有有血有汗(甚至有淚)的付出,是否值得?自己作做的一切,有否為世界,至少為周遭的人、工作環境等等,帶來自己所期待的改變?自己曾否錯失良機,讓原本唾手可得的成功擦身而過、付諸流水?這也許就在今天福音中若翰洗者的心情。他已身陷囹圄,時日無多。他選擇了最激進、最徹底的先知式生活。他守齋禁食、隱世祈禱、呼籲眾人悔改,並為將要來的那位預備了道路。他盡其一生所做的一切,押對注了嗎?

在耶穌正式來到世界舞台上,開始他的在地人生之後,他並沒有如若翰所期望的:「手持簸箕,清理麥場,把麥粒收集入倉,把穀殼用不滅的火焚燒」(瑪3:12;上主日福音)。相反,耶穌的行動讓當時的猶太人重拾依撒意亞先知所言的,人生最深層最根本的希望:「盲者復明,跛子行走,痳瘋患者潔淨,聾人聽見,死者復活,窮苦的人獲得喜訊」。

今天讀經一所選的《依》卅五章,背景是以色列民在主前第六世紀後半葉充軍塞外後的回鄉。當中提到以民從巴比倫回到熙雍的家。對當時的猶太人來說,這就是救恩(salvation)。根據《依》卅五章所言,救恩,就是大地透過上主光榮地臨在於祂子民中間得以更新:「沙漠與不毛之地將要歡樂,荒涼區域將要欣喜昌盛,昌盛得百花齊放,欣喜得雀躍歡呼」。在大地上旅居行走的過客,得到健全的身軀:「盲人復明,聾人耳開,跛者跳躍,啞者高唱」。更甚者,人們最終到達祖先在熙雍山上建造的聖殿而感到的恆久滿足喜悅:「上主解救的人將要歸來,歌唱著回到熙雍,面上流露著恆久的歡樂。幸福與愉快常隨不離,痛苦與嗟嘆無影無蹤」。簡言之,在《依》卅五章的脈絡中,救恩就是天主子民從顛沛流離、備受壓迫的囚徒生活,以及邁向自由路上的障礙中得到解救。

詠一四六篇點出了古以色列民對救恩相似的構想。當中所描繪的救恩,包括:受壓迫的人得到伸冤、饑餓者得到食物、囚犯獲得自由、瞎子復明、受欺壓者可以挺身、異地旅居者得到保護、孤兒寡婦得到扶助,而惡人則失去道路。不難發與,與《依》卅五章相樣相近的是,兩者所關心的,主要是此世的生活。

(至少在《瑪》中的)耶穌所繼承對救恩的理解,明顯與若翰的有別。當若翰遣門生前往核實耶穌身份時,耶穌的回答,正正呼應著《依》卅五章和詠一四六篇當中對救恩的描繪。事實上,耶穌的回答,具有反問若翰之效:『究竟你所期望的默西亞,是個怎樣的人?!』耶穌一直用他的言行來說明,他並不是如達味般的,一切訴諸武力和戰略的戰士;他也不是一切要求冠冕堂皇王者風範(架子),總是好大喜功的撒羅滿。相反,他言行都著重慈悲憐憫,治癒身心。這樣,才是默西亞這身份的界定和意義。

不過,我懷疑當時聽著耶穌說話的人中,有多少真的認為世界翻天覆地的轉變正發生在他們眼前。更重要的是,我們呢?我們中有多少人認為世界正愈來愈糟糕,而不是愈來愈美好。即使我們相信那樣的轉變會發生,我們也只留待天主去完成。我們並非時常明白到,天主是透過我們來逐步實現這轉變。《雅各伯書》把我們比喻為農夫。農夫當然會「期待得多麼耐心,直到秋霖春雨來到」。但望天打卦的同時,農夫們當然也日復一日的耕作,日曬雨淋。而天主正是透過他們,把生命從土地中帶出來。

靠著全情投入的教師、誠實的新聞媒體、在各行各業中公正持平的管理者、心有惻隱的醫護人員,以及事事警惕的公務人員,以及不能盡錄的社會各崗位,我們的世界自然可變得更美好。只要我們各自回到自己的範疇,心繫慈悲憐憫、盡心為他人設想的耕耘,我們就能讓天主透過我們來改變世界。


此外,救主帶來的,自然是救恩(salvation)。但畢竟其本義為「治癒(healing),使得健全(fullness)」。忽略了這一重點,自是若翰失望之由。

2016年12月3日 星期六

聖言啟航
甲年將臨期第二主日

需要斧頭和簸箕的和平國度



梁展熙


一位德裔美籍版畫師艾肯堡(Fritz Eichenberg)為今天我們聽到《依撒意亞先知書》章節(11:1-10)製作過一幅名為〈和平國度〉(The Peaceable Kingdom)的版畫。畫中本為天敵的各種動物和平地棲息於同一棵大樹的枝葉下,當中有兇猛的獅、熊、豹、狼、蛇,以及溫馴的羊、兔,在牠們中還有一個小孩。然而,當我們回想身處的現實世界,一個即使人與人之間也你爭我奪、爾虞我詐、口蜜腹劍、成王敗寇的社會,我們不禁會問:這一幕是否只是人的幻想?是一個不可能的夢想?還是天主許諾給人類的最終未來的一個願景?

也許,讓我們先回到《依》的歷史背景中。在上一章,依氏才剛記述了亞述王散乃黑黎布進軍耶路撒冷(10:6ff.)。文中,依氏最後喜悅萬分,因為藉上主的救助,敵軍攻勢在耶城城牆止突然停止(32節)。有趣的是,於十九世紀初在古亞述帝國首都尼尼微城出土的散乃黑黎布稜柱(Sennacherib’s Prism;主前689/691年)所描述的同一件事,卻截然不同。當中提到散乃黑黎布一舉攻陷猶大國四十六個城市,並將猶大王希則克雅重重圍困,有如「籠中鳥」。而且,在亞述軍隊班師回朝後不久,亞述王便獲得由耶京獻上的大量進貢(Pritchard, ed., 1955: 287ff.)。

同一件歷史事件,雙方各自表述是常見之事。反而,令人更驚奇的,依氏因對達味王朝將來能出到一位正義君王仍有希望而寫下的讚歌(即讀經一)。這位君王將得到上主之神的庇蔭,獲授智慧、明達,以及其他為領導天主子民所需的德行。這理想的領導,是:「以正義審訊窮困者,按公理裁斷卑微者」。舊約中的「審訊」(to judge),總是帶有「保護」的言外之意(如:The Book of Judges=中譯:民長紀;可見舊約中「to judge」帶有領導、保護的含義);再者,《依》以及其他先知書中的一大主題是,一個君王或國家正義與否,在於社會中的弱勢、易受侵害的一群有否得到足夠的保護。事實上,今天的答唱詠,尤其第三節,呼應著這一點。這位君王身穿的,並非上戰場的盔甲;相反,「正義是他的圍巾,忠誠是他的佩帶」。

在這段許諾神諭的中間,話鋒一轉,大地上的正義甚至能影響動物界。借用比喻的手法,《依》藉著描寫各天敵之間和平共處,來表達出能夠在人與人之間製造正義與和平的元素:「豺狼將與羔羊共處」。換言之,人與人之間,再無害人之意,也無防人之心;有的只是彼此接納,和諧共處。整段描寫以脆弱的生命與完全的無邪作結:小孩也不會受到蛇──古時邪惡的象徵──所傷。

問題是:這究竟不過是二千七百年前的美麗願景,抑或對當代社會仍有其現實意義?至少,《依》對人類社會的期望,仍有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因著當代社會政經體制對已然富裕的既得利益者的關顧,「以貧為先」(option for the poor)的思想已成絕唱。所謂「以貧為先」,就是所有民生經濟政策都應以其對社會上最易受侵害的弱勢社群的影響為優先考慮。由此看來,依氏願景的現實意義正正在於,當代社會的政治力量幾乎全數落在富有者和有權勢者之手,但他們中不為自己利益謀算的又有幾人?

也許有人會說,鑑於《依》的歷史背景,依氏或者不過是出於對殘酷的軍事現實的恐懼,才繪畫出一幅萬物友好和平共處的景象。那麼,這不過是拒絕接受現實,或者不切實際的過份樂觀。然而,從只有獲賦上主之神之恩的人才能帶來這番景象描述看來,依氏想表達的是,和平最終屬於天主。

言則,我們『翹埋雙手』望主恩賜不就可以嗎?非也。若翰今天的呼籲相當清楚:「你們要悔改,因為天國臨近了」。這裏的動詞「悔改」(μετανοέω;音:metanoeō),本義是「改變心態」(to change one’s mind)。與其要將來被斧頭和簸箕清理,倒不如現在我們主動地用斧頭把心中對別人的怨恨和偏見清除,用簸箕把貪念、放縱、魯莽,以及自私揚去。唯有如此,豹與羊、牛與獅、孩童與毒蛇共處同一樹下的憩息的和平國度才有可能實現。


2016年11月25日 星期五

『無』止境的等待

聖言啟航
甲年將臨期第一主日

『無』止境的等待


梁展熙

「等(期)待」,是人生最熟悉不過的經驗之一。我們會等車、等船、等飛機、等成績表、等人、等儀式開始,等等。一般來說,要等上述人、事、物,都大概有個時間、人物、地點。簡言之,這份等待要有意義,就是最終要等的人、事、物,都依時依地出現、發生、實現。然而,歷代基督徒一直在等待的那個人,情況卻有點不同。

「將臨期」(英:Advent;葡:Advento)來自拉丁語Adventus(=ad + venio=來到)。在聖經拉丁譯本的新約部分,「adventus」一字多用來翻譯希臘語「παρουσία」(音:parousia)。作為神學術語,「parousia」一字指的是耶穌基督的再度來臨。

耶穌只宣佈祂必定會再來,但祂將於何時再來,祂並沒有透露。換言之,基督徒的等待與一般的等待有些不同之處。其一,我們是在等一個定必會來,但不知何時會來的人物。其二,也更為重要的是,祂不只是來與我們每個人會面,祂的到來更是為世界帶來翻天覆地的改變──天主國的臨現。

讀經一引述了依撒意亞先知所描繪的「那要來的日子」,是沒有戰爭、沒有武力的世界:「大眾要把刀劍鑄成鋤頭,把槍矛製成鎌刀。各民族不再持刀相向,也不再整軍備戰」。對依撒意亞那一代以色列人來說,這就是上主的統治──理想的國度。

為甚麼依氏一代人會憧憬這樣的世界呢?這與當時當地所發生的事有很大關係。依撒意亞先知書所涵蓋的時期,從亞述帝國的興起(主前745年)開始直到亞述王散乃黑黎布圍攻耶路撒冷(主前701年)屬《依》一至卅九章;後有巴比倫帝國興起,充軍流徙於巴比倫(主前587-537年),在上主的「受傅者」(音:默西亞;45:1)波斯王居魯士治下回鄉屬《依》四十至五十五章;最後期待著有一天萬國將湧往熙雍朝拜上主屬《依》五十六至六十六章。雖然《依》的成書歷程橫跨三個世紀,但由處身較我們時代動盪得多的、來自耶路撒冷的依撒意亞(撰寫《依》一至卅九章者,又稱第一依撒意亞)所確立的神學主題,貫穿整部著作。由此看來,希冀一個太平盛世、萬國來朝的國度,也是理所當然。

然而,這充滿和平幸福的一幕,與耶穌在《瑪》中的描述相比,差距很大。耶穌較早前提到戰爭、饑荒、瘟疫、地震(24:7),甚至宇宙大災難(21節),日月失光、星宿殞落(29節)。當然,這樣繪聲繪影的說法,與當時盛行的默啟思潮不無關係【見兩週前本欄】;另一方面,也更直接地顯示出上主最終干涉此世時所帶來的斷裂,一切有新的開始。這一天來臨,將會是在大眾以為又是平平無奇的日子之中,驟然而至。

在耶穌的說話中,這種突兀感一直遞增:「那時,兩人在田間,一個將被接去,另一個被遺下;兩個婦人推磨,一個被接去,另一個被遺下」。(看似)正在做同一件事的、屬於同一階層、身為同一性別的人,結局卻完全相反。為何有此分別呢?當然,在往後的篇章,《瑪》作者交代了分別之所在:如何發展自己的天賦,尤其是如何對待和關心別人(24:45-51; 25:14-30;尤見25:31-46)。

的確,我們不只是在等人或等車,這段等待的時間可能佔據了我們一生,那麼我們就不可能像等人或等車一般,只是站著甚麼也不做,或者只在聽聽耳機中的音樂或玩玩手機。更好說,我們的人生就是這份等待。因此,既然我們在等待基督的來臨,以及隨之而來的永恆太平之世,我們在今生就不能反其道而行,不可傷己害人。所以保祿勸勉我們:「不可狂宴豪飲或淫亂放蕩,也不可爭鬥妒恨」;反而要透過我們的言行舉止來向別人宣示,將要來的國度是如何美好:「要生活得光明磊落,如同在光天化日行走」。

這樣的生活也許並不容易,但我們要記得基督徒的等待與一般的等待尚有一處不同:我們正在等待的祂,其實曾經來過,而且一直與我們在一起。因此,保祿才會說:「黑夜即將過去,白日快要來臨」。願將現的星光指引我們,畢竟:現在天空已非全黑,曙光快將出現。


2016年11月19日 星期六

『棄』權之君 『不忍人』的王者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丙年基督君王節

『棄』權之君 『不忍人』的王者



在世界各國都在政制上走向民主(至少君主立憲)的今天,談及以至慶祝君主統治並不容易。然而,無論近東[以色列地區]或遠東[中華大地],在由君主專權統治的古代,都曾就理想的君王有所描寫。

《論語》談政的篇章一開首,就載有孔子說:「為政以德」〈為政第二〉,即以自身的德行來帶領和開導百姓。換言之,為君者必須具備高尚的德行。兩代之後,孟子藉推廣之法,讓孔子的德政進化為仁政。事實上,現在大家倒背如流的《孟子》名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梁惠王上〉,後面還有一句:「天下可運於掌」。在另一處:「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公孫丑上〉。這裏的「不忍人之心」,意思是不忍心害人也不忍心別人受害之心,即所謂的惻隱之心,也就是仁心。換言之,為君者必須懷有仁心。簡言之,就是「內聖外王」。意思是:人的內在──包括道德、見識──都達到(幾乎)完美境界時,則可於外在世界運行權力、管治百姓。

當然,這是理想。事實是,歷史上大部分的君王都達不到以上表述,甚至有不少是暴君。中華先賢對此早有經驗。所以,當有人問孟子,為人臣者(周武王)可否起義弒君(商紂王)時,他答說:「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梁惠王下〉(這裏的『一夫』,並非一位男人,而是「殘害仁義者」的意思)。換言之,一個人的君王身份,不在於權位本身,而在於他是否有德行之,有否行仁義之政。

在《聖經》中,當以民要求要像其他外邦國家一樣,不只有民長,而要有君王。當然,君主集權有其優點。有一個皇朝體制,則國家的領導和權力會長期持續,在百姓時常有人馬首是瞻時,也不易常招外族來犯。另外,一個集大權於一身的人,能夠高效率地推行他的決策。但是,尤其後者,是有風險的,就是當君王視一自私利(欲)高於百姓利益之時。正如撒慕爾曾提醒以民:「那要統治你們的君王的制度是:他要徵用你們的兒子,去充當車夫馬夫……也要徵用你們的女兒為他配製香料,烹調食物;要拿你們最好的莊田、葡萄園和橄欖林,賜給他的臣僕;徵收你們莊田和葡萄園出產的十分之一,賜給他的宦官和臣僕;使用你們的僕婢和你們最好的牛驢,替他作工;徵收你們的羊群十分之一;至於你們自己,還要作他的奴隸。到那一天,你們必要因你們所選的君王發出哀號」(撒上8:11-18)。

無論如何,上主妥協了,對達味說:「你應牧養我的百姓以色列,作以色列的領袖」。然而,縱然他有文治武功,以色列民族也世代記著他與人妻通姦,並以權謀殺其夫。至於撒羅滿,因為加諸以色列民苦役,他的兒子猶甚(列上12:4),最終成了國家分裂的原因之一。

既然人間帝制弊多於利,我們為何仍慶祝基督『君王』節呢?原因主要在於,在耶穌所帶來的國度,祂縱居首位,但祂以自己的行動──登上十架──證明了祂的君權並不建基於武力,他的國度也不講求要國民為國家(其實是君王自己)犧牲自己的財產、血汗,以至生命。他並沒有以自己君王的身份而『超然』於他人,相反,即使他「從未做過任何壞事」,他也願意「受同樣刑罰」。因此,透過祂,「我們得了救贖,獲得了罪赦」。並由此,天主「藉著祂在十字架傾流的血,建立了和平,使天上人間的一切,都與天主重歸於好」。

這就是我們何以要慶祝我們順服於耶穌的帶領和引導。祂是富慈悲(不忍人)之心、祂德行和睿智都無人能及。祂既是至聖,也必然皇極。問題是,基督君王節的重點,更在於讓普世的人,尤其執掌現世政權的人,能夠明白這種君王,不只適用於來世,也是現世中最好的君王。因為這樣的統治,最能為世界帶來和平。事實上,已故教宗庇護十一世於1925年定立基督君王節,原因之一,就是希望世界能夠維持和平(Quas Primas通諭,1,8,9,19,20,22,24)。

2016年11月12日 星期六

寓末世於此生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丙年常年期第卅三主日

寓末世於此生

    基督信仰包含著矛盾和張力,當中包括:此世與末世、今生與來生。假若我們只著眼於此世,或只重視來生的話,基督徒的生活就會失去平衡。當然,我們絕大部分的人都為在現世生存而奔波勞碌,但現世的終結──末世──卻是基督信仰的希望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不容忽視。

            聖經中的末世思想,來自當中的默示文體(apocalyptic literature)。默示文體在先知時代末期開始冒起,由於猶大國仍然淪為大國(巴比倫、波斯、希臘、羅馬)的附庸。因此,對猶太民族得救(復興)的渴望,日漸產生了強烈的敵我心態,並認為這已是超越一般(猶太)人的能力,必須由一位得到上主提拔(傅油)的人──默西亞──發起一場連大自然也參與其中的巨大戰爭來完成。這種默示心理,直到耶穌(羅馬)時代仍然蓬勃。

   雖然要把這末世思想與今天廿一世紀的世界觀銜接起來非常困難,但這並不表示我們就可把末世棄如敝屣。原因很簡單,因為耶穌沒有那樣做。在四福音中,耶穌都以震懾人心卻又令人困惑的言辭來描述此世的終結。

   在福音中,耶穌說:「當你們聽到戰爭或叛亂的消息時,不用慌張,這些事必然發生在先,但尚未到結局。民族要起來互相攻擊,國家也彼此敵對,將會有大地震,並且,饑荒瘟疫隨處蔓延;天上還出現可怖的異像和巨大的凶兆」。事實上,這類事件在歷史中屢見不鮮,問題是,我們是否要在這類事件每次發生時,都就所謂的異像和凶兆解讀詮釋一番,繼而猜度計算末世是否要來。

            也許,最好的做法是,我們一方面要接受一個事實:我們所有人都要面對末世,無論此世會否在我們有生之年終結;另一方面,我們也要緊記,我們如何善度此生是相當重要的。行不義之事,對有需要的弱小置之不顧,這些事情絕對逃不過那要完成一切的天主的法眼。

   上主藉瑪拉基亞先知向我們指出祂要如何完成一切:「那日子就快來到,它熾熱有如洪爐;所有驕狂者和惡人都有如禾草;到了那日,必將他們燒盡滅絕」,但祂同時許諾:「你們是敬畏我名號的人,正義的太陽將為你們升起」。把這段話的訊息從默示文體『翻譯』成今天的說法,即:末世就是天主將具決定性地行動,使我們所有人都渴望的完全正義臨現於世的時刻。

            就基督信仰而言,由默示文體寫成的章節,都有關天主如何藉克勝邪惡使天主的國度實現的行動。答唱詠說:「[上主]要親自審判大地乾坤,以正義審判普世人群,以公平治理天下萬民」。這場要來的審判,並非毀滅,而是一個希望的承諾,希望人類成為正義的,遠離邪惡。教會以至所有基督徒的任務,並非因為邪惡而散播絕望,而是以尋常的行動來傳播希望。這就是為何《得後》作者,會在描述會發生在末世之前的可怕事件後(1:5-12),轉而談及一些看似平常不過的事。他提醒得撒洛尼人,他、息爾瓦諾及弟茂德在與他們一起時也辛勤工作,「從沒有游手好閒」。他要求得撒洛尼教會「效法」他。他所指的並非慈悲善工、傳教,或其他宗教活動,而是日常的工作。

   有些得撒洛尼人,以為末世已經來到或者快將來到,因而認定他們應該放棄日常生活(2:1-3)。由此可見,《得後》作者所講的:「誰若不肯工作,便不該吃飯」,並不可以用來針對現代的社會福利機制,反而是斥責那些認為等待末世較以基督徒的身份全情投入日常生活更為重要的人。


            《得後》作者勸勉得城的基督徒要「潛心工作,自食其力」。日復一日的勞碌工作,確實較撤手工作來計算猜度末世來得沉悶沒趣,但我們基督徒的召叫之一,就是透過喜樂地投身於每日工作、與身邊的人的關係,以及建立與天主的關係,為他人立下善度人生的表樣。為末世、來生作好準備的最佳方法,正正在於在今生、在當下心懷善願的做好每件事,為他人成為世界終結──末世來臨──全義的天主國的實現──的標記。到了那一天,天主的美善將充滿一切。

2016年11月4日 星期五

雖死猶生? 死而復生!

聖言啟航
丙年常年期第卅二主日


雖死猶生? 死而復生!


載於:澳門《號角報》2016年11月4日

梁展熙

我們慣見的,是法利塞人在與耶穌為敵,辯駁不斷。然而,他們至少在一個議題上,是立場基本上一致的:死後復活。相反,今天福音選讀中來挑戰耶穌的撒杜塞人,則完全不相信這回事。他們雖然來自同一猶太信仰傳統,但這傳統確實不是鐵板一塊。事實上,撒杜塞和法利塞兩派之爭,也有一段橫跨五百年的歷史。

話說主前537年波斯王居魯士攻陷巴比倫,下令讓曾被巴比倫流放異鄉的各族人民回歸本國,但他卻不准猶太君主復辟(即便只是藩屬)。由於沒有政治勢力的制衡,負責聖殿運作的宗教階層──司祭──的政治影響力日漸坐大。此時,由司祭及其聯盟組成了所謂的撒杜塞派。

一方面,因有與(波斯)帝國勢力勾結之嫌,撒杜塞派在猶太人民心中的認受性不高,甚至有所厭惡;另一方面,所有猶太人(包括散居於波斯帝國境內者)沒法經常前往只在耶路撒冷城中的聖殿;所以,他們漸漸定期於特定處所聚會(後來發展成猶太會堂),誦讀和學習猶太經典(≈ 舊約)。不消多說,猶太會堂就由經師和學者主導。他們就慢慢發展成法利塞派。

直到耶穌時代,撒杜塞派都主要由司祭組成。在政治上,他們與各代政權都『關係友好』;在宗教上,他們只視《五書》為經典。由於當中沒有任何關於復活的記載,他們對這想法嗤之以鼻。相反,法利塞派主要由經師和猶太經典學者(≈ 今天受過宗教專業教育的平信徒)所組成。在政治上,他們抗拒希臘化,算是社會中的知識份子,普遍受群眾支持。在宗教上,他們尊崇整套猶太經典(≈ 舊約),兼視口傳傳統為上主啟示。事實上,猶太信仰傳統中義人死後復活(見讀經一:瑪下七章)的概念,他們完全接受,照單全收。

言歸正傳。由於梅瑟律法中有此一條:「如果兄弟住在一起,其中一個沒有留下兒子就死了;死者的妻子不可出嫁外人,丈夫的兄弟應走近她,以她為妻,對她履行兄弟的義務。她所生的長子,應歸亡兄名下,免得他的名由以色列中消滅」(申25:5-6;另見創38:8)。因此,撒杜塞人向耶穌『挑機』:「曾有兄弟七人,第一個娶妻後,無嗣而終。第二個及第三個都娶過她為妻,結果七個人都娶過她,但都無嗣而終。那個婦人到了復活時,她究竟是七兄弟中那一位的妻子呢?」。

當中牽涉到的是所謂「轉房婚」(levirate marriage)。從《申》中可見(也見於轉房婚曾出現其中的所有文化),轉房婚的目的是為確保寡婦原夫的名(中國:姓)後繼有人,免致消亡。這是古人認為自己即使死了,但仍存活於世的做法;某程度上,這可說是一種『復活』,至少是雖死猶生。

從此看來,耶穌答案的首部分(34下-36節)針對的是撒杜塞人的謬誤,而不是一段愛情是否延續不到來生。耶穌指出,上主要人享有的復活,不是靠傳宗接代來維持。人非燈,因此人死既不如燈滅,人也不需要藉繼後香燈來延續自己的存在。從這意義上,那些堪當復活的人都不需嫁娶;從這意義上,他們「與天使相同;既是復活之子,也就是天主之子」。

耶穌答案的第二部分(37-38節),以《出》三章來回應撒杜塞人。這一點令古時的教父和今天的學者都驚奇。因為他們絕大部分都不認為這一章能直接用來支持死後復活論。事實上,耶穌也不是以直接引用,而是以引用後以理性推導方式來應用這章節的。首先,當上主在荊棘中向梅瑟顯現時,三位以色列先祖早已死了,不存在了。但那時的上主仍被稱為(事實上自稱為;見出3:6,15,16):「亞巴郎的天主、依撒格的天主和雅各伯的天主」。然而,如果他們三人早已灰飛煙滅的話,上主怎麼會以他們來稱呼自己?耶穌的推導可能是,既然上主仍以他們三人來稱呼自己,則此三人對上主來說,仍然有意義,仍然『存在』。從這意義上說,「無論生者死者,對天主來說,都是生活的」。耶穌由是說:「有關死人復活的事,梅瑟已在荊棘篇中說明了」。

2016年10月30日 星期日

沒有掩藏的視而不見?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丙年常年期第卅一主日

沒有掩藏的視而不見?

            把《智慧篇》中提到天主對人的罪過「視而不見」(粵:[當]睇唔到;見希:παροράωto overlook, to ignore;參葡Difusora Bíblica: desviar os olhos de=別過眼去[不看]),與那矮小得在人群中就看不到的匝凱相提並論的話,聽起來也頗有幽默感。但乍聽之下,《智》的說話並不對,因為畢竟或站或臥、或藏或現,天主都「看得到」我們的罪過。從亞當和厄娃、加音和亞伯爾、梅瑟和埃及監工、達味與巴特舍巴,所有秘密進行的不義之事,最終都逃不過天主的法眼。罪過需要的,是一個解決,而非不斷的隱暪掩飾。也許,匝凱之所以爬到樹上,代表著他想被耶穌找到,代表著他想找辦法解決。

            要令一個人能夠接受一個解決,首先要使他能夠走出被排斥的陰霾,並克服一直藏於內心的恐懼和創傷,並使他確信天主是可以信靠的。其實,《智》的一番說話,正正是為了讓一個自知有罪但又希望得到解決之道的人重拾這份信心而講的:「[=上主]憐憫眾人,因你無所不能;你對人的罪過視而不見,好讓他們悔過自新。的確,你愛護萬物;凡是你所創造的,你都不會憎惡。若你惱恨那事物,你必不會創造它……愛護眾生的上主,你珍惜萬物,因為一切都是你的,一切都含有你常存不朽的生氣」。

            所以,當耶穌注視著匝凱時,這位道成肉身的天主成人所看到的不是匝凱的罪過,無論它們數目的多寡;相反,他看著的是匝凱這個人,一個身負人生的傷痕和他自己罪過所帶來的創傷。說到底,我們當中又有誰與他有分別,最多不過是程度上的差異而已。再者,他和我們一樣,都是以天主的肖像而受造,都是天主所愛的一個人。匝凱爬到樹上,已證明了他想認識耶穌(天主);他去找耶穌,也就意味著他已心有悔意。

            按《路》所載,耶穌首先想對匝凱說的是,他想花點時間與他一起:「匝凱,快快下來!今天我要在你家住宿」。既然匝凱已經主動走出了陰霾,耶穌當然不會再指責他,把他罵回陰霾之中;相反,耶穌要繼續給他光明。此時,匝凱「高興地款待耶穌」,但其他人卻「都暗暗批評說:『他竟到一個罪人家中投宿!』」。他們並沒有說錯,但假若天主不對任何人的罪過「視而不見」,又有誰有資格與天主共處?

            人的論斷多是嚴苛無情的,但天主卻對祂所創造一切瞭如指掌,並接受當下的我們。誠如答唱詠中所言:「凡跌倒的,上主必將他扶起」。畢竟,「上主慈悲,寬仁大方,緩於發怒,仁愛無量。上主對待萬有,溫和善良,對祂所創造的萬物,仁愛慈祥」。藉著接納匝凱,接納他往自己走近,並主動到他家作客,耶穌與他建立了一種關係,並置那些自認為比匝凱正義得多的人的抱怨於不顧。耶穌此舉,使我們想到《智》的說話:「對墮落的人,你只也逐步懲戒,提醒他們,叫他們記得自己的罪,因而棄絕罪惡而信賴你上主」。在耶穌相信匝凱,對他的罪過「視而不見」的時候,匝凱為自己靠詐騙發財的過去有所懺悔,並願意把自己財產的一半捐給窮人,又四倍奉還給那些他曾欺騙過的人。

            此外,耶穌既沒有要求匝凱放棄他所有財產,也沒要求他現時的工作。相反,耶穌在人當下的處境與他相遇(meeting people where they are),就他的處境打開一條出路,並給予救恩來讓他面對往後日子的挑戰。至於匝凱如何活出這份恩賜?他如何面對其他羅馬權貴?他跟隨耶穌到甚麼程度(與十架距離有多近或遠)?他的人生能否生出新希望?這一切都要看他自己如何走下去。

            我們不可能花錢就買得到救恩,但匝凱的痛悔之心乃真誠悔改的標記,因此耶穌能夠說:「救恩今天降臨這家」。的確,救恩早已降臨世間。解決罪過的方法是不去掩藏它,反而要承認它並將之昭示於世,這做法乍聽之下有違常理。但因著一個人──耶穌基督──曾被高掛著十架上為世人所見,所以當我們注視著這個人時,我們已再看不到我們的罪過了。它們已被「視而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