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14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主內喜樂 知足分享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丙年將臨期第三主日

主內喜樂  知足分享



Tiziano Vecelli(o) (1488/1490 – 1576).
Giovanni Battista (circa 1542).
Gallerie dell’Accademia.

在上週我們提到,禮儀藉洗者若翰告訴我們,上主為了完成祂的救恩工程,不惜進入人類歷史。這思想聽來抽象,但禮儀今天不單延續這點思想,更將之化作具體。此外,今天的聖經選讀也給了我們提議,包括了心理層面和具體行動,來配合上主救恩史的成全。

《索》中的一句話,就總結了上主進入我們歷史所具備的意義:「不要害怕!⋯⋯上主,你的天主,就在你當中,祂是大能的解救者」。當然,誠如上週所述,在先知時代,以民一切渴求的救援,是結束被外族流放異鄉的生活,回歸故土。這也是《索》寫下今天這段選讀的歷史背景(見3:19-20;禮儀從略)。然而,這段話所宣講的訊息,顯然是跨越歷史時空,古今皆然的:上主已在你們當中,不要懼怕。

今天禮儀所選讀的保祿書信,也呼應著同樣的思想:「你們當一無牽掛,但有任何需要時,應藉祈禱、懇求和感謝,向上主陳述你們的請求」。正是基於對上主臨在於人類歷史之中以及臨在於我們中間的這份信心,我們才能懷有這樣堅定的希望,從而擺脫害怕和憂慮,獲得那「上主超越人類理解的平安」。

然而,儘管「上主快要來到」,沒有身在此世的我們做具體配合,祂的平安也未必能夠臨現人間。因此,保祿宗徒勸勉斐城信友:「你們的寬仁應當叫眾人知道!」。這句話有兩重要求。首先,我們的內心要是寬仁的,不應小心眼,事事斤斤計較,當然更不可只存自私自利之心。此外,我們要把內心的這份寬仁活出來,讓身邊的人感受到我們內心的寬仁。具體來說,我們該怎麼做呢?洗者若翰在福音中向當時猶太人的宣講,無論中西古今仍廣為受用。

若翰的要求,乍聽之下好像不難,只是那有的與那沒有的一起共享生存必需品,掌握權力不要以權謀私,並善待屬下。首先,尋常百姓的話,「凡有兩件內衣的,當分一件給那沒有的;凡有食物的,也該這樣作」。若翰並沒有要求辛勤工作的人或者專業人士不能夠有生活享受,只是當你衣食足而又遇到挨饑抵冷的人時,讓那人有內衣可穿,有食物裹腹。不過,我們是否真的時常願意把自己所擁有的——儘管是藉辛勤工作賺取而堪當擁有的——與不同地方的有需要的人共享?

接著,是代表公權力向平民徵收各種費用的人,「當依照所定的數額征收,切勿多取」。雖然在今天的社會,有權的人直接間接要求多收錢來辦本份之事已有法律制裁,但利用自己的職位和被賦與的權力來為自己謀求,無論是金錢、地位、甚至是一時的方便和特權,仍時有所聞。這種獲得了權力,只求私利而不為服務別人的心態,同樣是若翰所指責的。

最後,是若翰對以獲國家賦與權力行使武力為職業的人的告誡:「不要虐待人,也不要敲詐人,對你們的薪俸,應該知足!」。上一段所提到告誡,若翰是針對能夠巧立名目收取私利的文官。現在他要告誡的,就是武官。既然若翰認為有權勢的人不應以濫用法律的力量來謀取私利,他當然更是反對有權勢的人濫用武力。

若翰最後帶出的一點,也許最能總結他對百姓、稅吏和士兵的告誡:「應該知足」。我們如果知足的話,見到有需要的人,自然願意與他分享他維生所必需的食物和衣物。在上者如果知足的話,自然不會濫用職權,以權謀私。一個社會或團體內的人,只有每人都知足的話,自然能夠在大地預嚐天國的幸福。

洗者若翰還有兩點值得我們學習的。首先,他以行動實踐他「知足」的心態。恰好因為若翰宣講中所預許的國度,與以色列民一直「熱烈期待著」的默西亞國度相當吻合,因此「他們心中猜想,若翰是否默西亞」。若翰不單直言否認—「就連替祂解鞋帶,我也不配」,他也沒有藉機會抬高自己的身價,或者與默西亞拉關係。若翰不僅明白自己的身份和任務,更重要的是,他滿足於此,只求盡力完成他的使命。

此外,若翰在教導別人如何好好活出人生的同時,並沒有把別人吸引到自己那裏,要他們成為自己的門徒。相反,他為他們準備好走向基督的方向,好讓他們成為基督的門徒。這對於基督徒來說,有時也許是更困難的課業。

洗者若翰最後的一段話,聽起來令人懼怕:「簸箕已在祂手中,祂要揚淨祂的穀場,把麥粒收入倉內,把穀殻用不滅的火焚燒」。怎麼禮儀會在「喜樂主日」讓我們聆聽這段話呢?我想,正是因為禮儀同時已透過洗者若翰為我們點出了如何結出果實,成為麥粒,在成熟收割的季節時讓默西亞收進倉內。

讓我們善用耶穌降誕前剩餘的兩週,向洗者若翰學習,然後放心地「常在主內喜樂」!




2018年12月7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沒入救恩史之中 活出聖洗禮的愛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丙年將臨期第二主日

沒入救恩史之中  活出聖洗禮的愛  



Mattia Preti  (1613–1699).
Predica di san Giovanni Battista, 1665 circa.
Fine Arts Museums of San Francisco.

在上主日的讀經中,基督描繪出此世的歷史洪流走到終點時會發生的景象:「那時,〔人〕們要看見人子,帶著威能及莫大光榮乘雲降來」(路21:27)。這也就是救恩史走到完滿的一刻。而在今明兩個主日,禮儀將會讓我們(再一次)認識把救恩史帶向高峰的耶穌基督的先驅:洗者若翰,藉以使我們明白,天主如何利用願意與祂合作的人,來促成祂拯救人的救恩歷史的逐步成全。

值得留意的是,今天福音選讀的開首,乍聽之下枯燥乏味、與今天的我們毫不相干的一句話:「凱撒提庇留在位第十五年,般雀比拉多做猶太總督⋯⋯」。一方面,《路》是在為讀者解釋當時猶大地區的政權背景:四侯分治(Herodian Tetrarchy)。在大黑落德死後,羅馬帝國把大黑落德王國的一些異邦土地(如:十城區)等歸入羅馬帝國直轄管治後,把其餘的分封給他的三個兒子以及他的姊姊。也許由於他姊的封地相對細小,所以《路》未有提及。另一方面,《路》也簡介了當時的宗教背景:「亞納和蓋法擔任大司職」。《路》花了這些功夫,就是為讀者提供救恩史展開的時空(=歷史)框架。正正是在歷史洪流的這一波之中,「在荒野中有天主的話,傳給匝加利亞的兒子若翰」。換言之,天主拯救世界,並不只會留在祂高高在上的永恆之中,靠咒語或魔法站得遠遠的出手;相反,祂不會害怕弄濕自己,親自把手伸入水中,把快要溺斃的我們用力提起來。

的確,人是歷史的產物。即使人的創造力再豐富,人的思想也只能取材自曾經看過、聽過、經驗過的一切,就算是宗教思想、靈性反思也不例如。以色列民族的歷史,備受異族大國的蹂躪,尤以兩次滅國充軍流放為甚。一方面,大部分人只有在國破家亡、生離死別之際,才會意識到自己有需要被拯救;只有在明白到歷史巨輪的背後,或一切已成定局之時,最終自己也有難辭其咎,有份造成如此局面的時候,人才會意識到需要得到救贖。粗略來說,這也成了以色列民(舊約)神學思想發展的主線。他們從離鄉別井、流亡異地的現況下,既想從中得到解救,更反思到人生在世又何嘗不是相近的情形。因此,在《舊約》中,以色列民逐漸以充軍流徙來象徵整個人類經驗中需要得到拯救的實況。

讀經一的背景,正是以色列民這沉重的歷史框架。耶路撒冷子民流徙塞外多年,她盼望著她的子女。日復日,年復年,可惜終究不見身影。現在,《巴》卻對她呼籲說:「耶路撒冷,快站起來⋯⋯請看,你的子女,奉至聖者的命,從西至東,齊集一起,興高采烈⋯⋯敵人曾押解他們,步行著離開了妳;如今天主把他們帶回給妳」。大自然的挑戰也不能阻礙天主的拯救:「天主已發施號令,把所有高山和年代久遠的懸崖剷平,將一切山谷填成平地⋯⋯連森林和各種香榼都照天主的命令,庇蔭著以色列」。這不單是《巴》描繪著以色列子民從流徙塞外的生活中得到天主拯救的情景,更透露出整個天主子民對救恩的渴望。

既然救恩史是在歷史中發生,而這歷史也即是人類的歷史,那麼人的參與和配合也是理所當然。今明兩個主日,禮儀讓我們認識一個主動配合上主救恩工程的佼佼者:洗者若翰。他的任務,就是為要建立天主子民的基督,準備預選成員。這準備,就是若翰所施的洗禮。《路》說,這是「悔改的洗禮,為得罪赦」。誠如保祿宗徒在《斐》中所提及,既然使我們結義德之果的是基督,那麼為過去所做的錯事懊悔求赦,是再自然不過的。不過,我認為,禮儀和《路》都指出,洗禮的另一重意義。

《路》旁述在提及「悔改的洗禮,為得罪赦」之後,馬上援引《依》的一段話。這段話不單呼應讀經一(即《巴》),更喚起了整個以色列民族對天主救恩的神學思想。此外,若翰選擇施洗的地方,是約但河,是以民出谷後跨入上主所許諾的土地的門檻,是他們正式成為在上主的土地上生活的天主子民的一刻。換言之,洗禮不單為所有受洗的人打開救恩之門,也使他們成為一個民族,一個社群——天主子民。因此,保祿除了提到我們要結義德之果外,他也祝禱,以求基督徒的「愛德不斷增長」。

對永生彼岸的㝷求,並不等於要輕忽對現世的關懷。上主也在人類此世歷史中成全祂的救恩計劃的,在此世中自己和別人的需要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禮儀藉今天的讀經,尤其是福音中的洗者若翰,呼籲我們與他一樣,成為走在上主之前的先驅。在主耶穌來到我們身邊的人之前,準備好他們。禮儀也透過保祿的說話提醒我們,我們在教會內的工作的同時,不要因為任務繁雜而失去愛德,反而要時時警覺,以期在上主的福佑下,「愛德不斷增長」。



2018年11月30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不斷進步 抬頭挺胸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丙年將臨期第一主日

不斷進步 抬頭挺胸



隨著聖誕節的臨近,我們又進入新的禮儀年:丙年(路加年)。開啟每個禮儀年的禮儀節期,是「將臨期」。藉著四周的將臨期,禮儀呼籲我們準備自己,一方面迎接基督的再來(此世的終結),另一方面回顧耶穌的首次來臨(聖言取血肉)。今天所用的〈將臨期頌謝詞一〉,特別指出這一點
:「基督第一次來臨時,屈尊就卑,降生成人,完成了祢預定的計劃,並為我們開闢了永生的途徑;祂在第二次光榮地來臨時,將使我們獲得我們日夜期待的恩許」。

由於將臨期後半部分在時間上更接近聖誕節,因此禮儀會在那時更集中於準備天主子民迎接耶穌降生。至於這個主日所屬的前半部分,則為準備我們,使我們能「獲得我們日夜期待的恩許」。那麼,我們應如何準備自己呢?禮儀所選的各篇讀經都能夠為我們提供一些指引。

今天的福音選讀取自《路》,由兩部分組成(25-28節和34-36節)。第一部分與兩主日前的福音選讀的部分(谷13:24-27)屬內容相近的對觀,所以我們聽起來會頓感熟悉。一方面,那是耶穌預計到耶路撒冷的城破,這也在主曆七十年成為史實。另一方面,那也是耶穌描述此世終末時的景象。

那時候,人們視為理所當然、永恆不變的世界將會崩塌,人們以為能夠安身立命的地方也危機四伏。因此,「個個怕得要死」。然而,當人們以為是世界末日,眼前只有末路、只有毀滅、只有化為灰燼之際,基督徒們卻「要立即挺身抬頭」。這當然不是絕望的姿勢;相反,《路》告訴我們,基督徒面對此情此景時,應當充滿信心,「因為你們的救援已經臨近了」。

不過,當災難來臨時,即使有救援,也要我們真的知道有救援來了,並作出適合的反應,我們才能獲救。因此,《路》中耶穌特別提醒我們:「你們要留心!」(參拉:Attendite autem vobis)。我們要注意甚麼呢?耶穌接著說:「免得你們的心為宴飲沈醉,及人生的掛慮所累時,那意想不到的日子臨於你們」(34節;思高譯)。換言之,就是為免我們的心因為只顧(過度的)飲飲食食(拉:crapula),或因酗酒而時常醉得不省人事(ebrietas),又或因過度掛慮於此世人生(cura hujus vitae),而致自己的內心早已麻木疲乏,再沒有能力留心那來自天上的救援。為了提高我們內心的敏銳度,耶穌教導我們:「因此,你們要警覺,要時時祈禱」。

然而,只著眼於自己的生活是否規行矩步,並不足夠。這是由於我們拯救者的身份的緣故。正如上主藉先知耶肋米亞之口所預言的:「那時,我要使達味生出一枝正義的苗芽,它會在地上按公平與正義行事」。我們都知道,這達味家族的苗芽,就是納匝肋的耶穌。假若耶穌自己都秉持公平正義待人,我們又怎能在忽視這層面?

對於我們普通市民來說,所謂「按公平與正義行事」,並不一定要事無大小都為民請命,甚至好似金庸筆下的人物般以武犯禁。保祿宗徒在《致得撒洛尼人前書》中為得城信友向上主所作的祈願也許就是最好的生活指引:「願上主使你們彼此相愛,對世人的愛也不斷增長充盈」。在人與人的相處中,如果能夠做到彼此相愛,做到愛別人愛得與愛自己一樣,我們又怎會對對方不公平呢?又怎會對對方行不義的事呢?

可是,人無完人,在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之中,我們總會有意(或更多情況是)無意做錯了事,甚至好心卻做了壞事。有時候這些錯事乃芝麻綠豆,無傷大雅;但有些時候這些錯事卻傷害了對方。這豈不是有違保祿宗徒祈願的第二部分:「〔願〕你們在我主耶穌帶著眾聖者來臨時,在我們的天父面前,聖潔無瑕」?

的確,人走在塵世旅途上,總有跌倒的時候。保祿宗徒,以至主耶穌,也深深明白這一點。因此,他們並不要求我們一步到位,而是要我們「勉力實行,力求進步」。對於活在歷史長河的人類—我們—來說,如果今天較昨天進步,今年比去年更懂得去關愛身邊的人,已經是完美的起點。相反,假若我們有一天自以為自己已經是完人,已經不再需要上主的助佑和天主的祝福來日益進步,那時候我們就反而墮進了羅網陷阱之中,那時候我們的心就如只顧追求物質享受或者只著眼此生憂慮一樣,內心已被自以為是(self-righteous)重重壓住,無法提昇。

人生之路,變幻莫測。尤其每當走在人生路交叉口的時候,我們會感到不知如何是好,恐怕做錯決定,走錯了路。此時,我們唯有與聖詠作者一同向上主祈禱:「上主,請指示我祢的道路!」。只有靠我們時常警醒,不以追求享受或停留於此世的追求,而是以上主的途徑來做抉擇時,我們才能夠在那一天「挺立於人子面前」。


2018年11月23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無疆界的國度 求人心的君王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基督君王節

無疆界的國度  求人心的君王


刊於:澳門《號角報》2018年11月23日
比利時天主教魯汶大學圖書館戰前原貌與戰時被毀的對比
圖片來源

每年十一月十一日,在我正在深造的比利時,是國家法定假日,以紀念第一次世界大戰停戰(armistice)。當年,德軍為了實施他們的戰略而『取道』(=蹂躪)原本中立的比利時,造成超過四萬二千名士兵陣亡,兩萬三千七百名平民喪生。德軍也刻意破壞路過的地方,包括把當時已創校近五百年的比利時天主教魯汶大學圖書館梵燬,約三十萬份中世紀手稿化成灰燼,二百四十八名居民罹難,魯汶全市居民被德軍驅逐,流離失所。

上述的人為悲劇與今天的慶節看似沒有關係,但其實不無關連。吾主耶穌基督君王節(festus D. N. Iesu Christi Regis),是先教宗庇護十一世在慶祝1925年禧年結束時所定立,並以通諭《Quas Primas》頒行。這也是一戰結束後的首個禧年。通諭中提到「和平」合共十七次。通諭開首就提到:「人類必須在基督的國度中尋找基督的和平」。教宗更明言:耶穌基督就是「締造和平的君王」(Rex pacificus)。可以說,一方面,一戰既是教宗定立基督君王節的歷史背景;另一方面,和平(=終結戰爭)是基督君王節的用意之一。

一戰固然有其導火線,但背後未嘗不是參戰國的各自盤算。德意志帝國為了取代大英帝國,成為海上霸主;法國為報普法戰爭之仇。這最終奪去了過千萬條人命。即使是戰事的結束,也是充滿邪惡。為了迫使德國接受協約國嚴苛的和約條款,他們在停戰後仍然對德國實施海上封鎖,嚴限食物和藥物等物資進口,導致超過數十萬平民因饑荒和疾病而死亡。

在耶穌在大地上步行的二千年後,人類仍然以弱肉強食來建立國度,追求威震天下、臣服眾生。到頭來,只是為別人甚至自己帶來無盡的災難。提及「君王」,人只會想到「權」;想到「權」,就是要人人俯首,要絕對的(甚至盲目的)服從;甚或剛愎自用,一意孤行。今天福音選讀中耶穌的做法,卻展現出完全相反的君王面貌,完全顛倒世人的權力觀。

今天的福音選讀,取自《若》中耶穌在比拉多前受審的一幕。在《若》中,人們誤以為耶穌要搞政治革命,以為祂要成為猶大國的君王,並以此為罪名起訴祂。但在比拉多與耶穌對答中,耶穌明言:「但是我的國不是這世界的」。換言之,耶穌的『國度』,並不是我們用此世的『國家』觀念就能夠理解的。

尤其在古代,無論是黎民百姓還是官吏士紳,侍奉帝王是他們的責任,在君王面前俯首跪拜是必須的禮儀。國度的建立,靠的是武力。即使所謂的和平,也是靠弱國向強國割地賠款來維持的。一切的權,是從上而來往下壓的。可是,耶穌要建構的世界完全相反。祂雖然是有權威的師傅,祂卻跪在祂的門徒面前,為他們洗腳。祂雖然是天主子,是萬有的主宰,但祂卻對我們說:「我不再稱你們為僕人⋯⋯我稱你們為朋友」(若15:15)。祂要我們履行祂的這項吩咐,並不是要我們服侍祂,而是要我們彼此服侍,以培養我們對彼此的關愛。這一點,教宗庇護十一世在建立基督君王節的通諭中總結得相當好:「祂來使萬有重修舊好;祂來不是為受人服侍而是為服侍人;雖然祂是萬有之主,卻為我們作了謙卑的楷模」。

在比拉多審判耶穌時,耶穌對他說:「我是君王,我為給真理作證而生,也為此而到世界上,凡屬於真理的,都聽從我的聲音」。耶穌不單以言傳把真理揭示世人,祂也要活出這真理。無論環境是順是逆,祂都願意付出所需的代價來活出這真理(truth),以身作證。相反,即使比拉多心裏大概知道真相(truth):耶穌是無辜的,但他卻礙於眼前困難,最終做了一個與真理相違背的決定。

由此可見,基督要建構的國度,是真理的國度。但比拉多自己無法回答的問題—「甚麼是真理?」(若18:38),一直追隨著耶穌的我們能夠回答:「你們該彼此相愛,如同我愛了你們一樣」(若15:12)。凡是感受到基督的愛,並願意以彼此相愛來回報祂的愛的人,就自動成為了祂國度的一份子。換言之,基督的國度,是彼此相愛的國度。就如庇護十一世在解釋基督的君王身份時所言:「因著基督那超越一切知識的愛德,祂也是人心的君王(Cordium Rex)。祂的慈悲與仁愛吸引萬民歸向祂,因為祂對世人的愛情之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意譯)。也許因此,先教宗良十三世早在1900年聖年時已把普世人類奉獻給耶穌聖心。

的確,只有每個人都願意膺服真理,都願意以心體心,彼此相愛,成為基督愛的國度的一員,方能讓人類避免如一戰般慘痛的人禍之中。也這也就是上主使基督將和平與團結賜予天下萬民之不二法門(見獻禮經)。

2018年11月16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世界的終結 新生的開始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卅三主日

世界的終結 新生的開始




隨著我們逐漸邁向這個禮儀年的結束,禮儀也開始讓我們思考有關世界終結的問題。今天的讀經一和福音選讀,都有關於「那時候的大災難」的描寫。當中的內容,一方面成為了基督信仰傳統中對末世的論述,這是我們相對熟悉的;但另一方面,其實這些描寫也能夠激發我們更好地活出此世的生命。

先看今天的讀經一在《達》中的脈絡。身在異邦—巴比倫帝國—朝中為官的達尼爾,自書中第七章起,開始敘述他的神視。異獸與天廷異象(7:1-14)和公綿羊山羊相爭異象(8:1-14),都是與四個依序統治以色列民的異族帝國的更替有關。然後,達尼爾記起耶肋米亞先知有關耶路撒冷—猶大國首都—要荒蕪七十之久的預言(9:1-3)。在達尼爾的禱詞(9:4-19)後,加俾額爾向他預言當下重建了的耶城聖殿將因戰爭而再度被毀(9:24-27)。在第十章,上主使者再度出現,告訴達尼爾,祂正與波斯國陷入衝突,並得到首階領軍之一(參拉:unus de principibus primis)的彌額爾的協助。到第十一章,上主使者詳述四個異族帝國的更替,當中所涉及的戰爭,以及因版圖擴張失敗而遷怒於天主子民及其信仰之神的希臘塞琉古王朝皇帝厄丕法乃命軍隊蹂躪耶路撒冷並以「那招致荒涼的可憎之物」玷污聖殿的惡行。今天讀經一所宣告的,就是厄丕法乃的最後挫敗,以及以色列民得到偉大領軍(princeps magnus)彌額爾之助而得救。

在《達》成書的時期,猶太信仰中死後生命的思想發展漸趨成熟,善者永生惡人永苦的信念開始確立,正如我們今天所讀的。不過,《達》所針對的,並不是只是異族,或者戰爭中的敵人。在達尼爾向上主懇求減輕同胞要受的災難的禱詞中,他承認:「我們犯了罪,行了不義,作惡反叛,離棄了你的誡命和法令。我們沒有聽從你的眾僕人先知」(9:5-6)。假若把達尼爾(代表以民)的認罪總結起來,就是沒有愛上主和愛近人。由此看來,達尼爾之所以描述「那時候的大災難」,也有勸導同胞悔改,反省自己一直以來在與上主和與近人之間的關係的不足之處,重新好好活出天主子民的身份。同時間,人死後復生並受上主裁斷的思想將繼續發展,直到耶穌的時代。

在上主日所選讀中的窮寡婦的獻儀後,按《谷》脈絡進入第十三章。先有耶穌預言聖殿被毀—「將來這裏決沒有一塊石頭留在另一塊石頭上」(2節)以及戰爭和人禍(7-8節),接著是基督徒受到迫害:「兄弟將把兄弟,父親將把兒子置於死地;兒女將起來反對父母,把他們處死」(12節),然後間接預言耶城再被攻陷,並提到那是「那『招致荒涼的可憎之物』立在不應在的地方」(14節)的時候,最後就是今天福音選讀所屬的段落(開首的19-23節從略)。

閱讀這一段時,當然不可忘記,這是耶穌在聖城的最後一週。兩天之後的晚上,祂就要被負賣,(按《谷》)孤獨地死在十架之上。既然為人,耶穌在絕境之中會以「默啟文體」說話,是自然而然的。同時,身為天主的耶穌,也藉祂所描述的末世為背景,啟示出祂自己—聖言—的本質:「天地都要消逝,但我的話總不會逝去」。我認為,耶穌這段話的用意,重點在這一句。

一方面,耶穌以猶太傳統的默啟文體來描述此世的末日。但另一方面,而且更重要的是,按基督信仰,自道成血肉的基督來到此世,實現了天主參與歷史所完成的救世工程起,末世已在此世展開。世上每個人,若要迎接這盛載天主救恩的世度,必須讓自己原本的『天地消逝』。耶穌說,那時「太陽將要昏暗,月亮不再發光,星辰要從天墜下,天上的萬象也要動搖」。日月星宿,都是古人以為世界上會恆久不變的事物。然而,耶穌明白地說,當天主進入人的生命時,人本來以為永恆不變的、可以永遠依靠的世界(觀),將分崩離析。事實上,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接受天主聖言所建構的新天新地—天主的國—所預許的世界。

相較之下,我們可以看出,耶穌不單藉默啟文體來述說世界結束,更超越了這文體的傳統用法,藉以為我們展示出一條生路,就是按照的聖言來生活。然而,雖然天主對世界的愛無邊無際,但我們卻是活在受時空所限的現世之中。換言之,既然我們已得悉前路去向,便不可再枉走歪路。因為,正如《谷》十三章接下來所載的聖言所警告:「你們要當心,要醒寤,因為你們不知道那日期什麼時候來到」。

耶穌來到世上,已滿全了聖詠作者的呼求:「祢必要指示給我生命之道」。讓我們依基督的指示而行,以獲得「圓滿的喜悅」、「永遠的福樂」!

2018年11月9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是奉獻犧牲,或只是樂善的施捨?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卅二主日

是奉獻犧牲,或只是樂善的施捨?



刊於:澳門《號角報》2018年11月9日

「寡婦」在今天的讀經中是十分重要的元素,在福音的兩幕以及讀經一和答唱詠都有提到。那麼,究竟今天禮儀希望帶出甚麼訊息?我認為,當中涉及幾個向度。

首先,大概是大家最耳熟能詳的解讀。耶穌在看到寡婦把僅有的錢投向聖殿銀庫後,祂對門徒說的那番話是在認同她的無私奉獻。由於耶穌把她的奉獻與富人的奉獻比較起來,不少人會推斷耶穌是在讚賞窮婦的作為,再由此推論出我們應該向這位窮寡婦學習,把自己的所有財產奉獻出去,分毫不留。觀乎禮儀所選的讀經一,這彷彿是禮儀想為這主日所帶出的訊息。

當然,在具體情節上,兩位寡婦的處境不盡相同。讀經一的寡婦面對的是三年不雨的饑荒,她已知自己只剩下最後一餐的食材。既然必死無疑,她也不必拒先知厄里亞於門外。最多大家吃少一點,一起赴死罷了。但至少,在此最艱苦的時候,她仍願意與人分享自己最後所僅有的。當然,她這次分享為她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回報。至於聖殿銀庫前的窮寡婦,在她的時代,基本物質供應尚算可以。她有無依無靠,甚至可能被人欺騙過,所以家無行產,決定把最後的「兩個小錢」奉獻。小錢,是指羅馬貨幣「lepton」(見圖),是面額最少的銅製貨幣。在現代的角度,一個「小錢」相當於一毫。坦白講,如果她只餘下兩個小錢,基本上甚麼也做不了。我們不知道她是否希望藉著最後的奉獻,來換得上主的福佑,渡過難關。但從這角度看,我們知道,在她心中,上主就是她最後的依靠,她也把最後信德也奉上了。

然而,我相信禮儀並不是完全要我們搬字過紙、東施效顰的『模仿』這位窮寡婦。畢竟,假若我們所有人都把所有生活費、積蓄全數奉獻,我們如何能夠盡我們養活自己、照顧家庭、養育子女、侍奉父祖,甚至建設社會的責任。

不過,這第一個解讀也有其值得細味之處。其一,是耶穌把富人的奉獻與窮寡婦的奉獻所作的對比:「因為別人投的都是他們剩餘的,而這位窮寡婦卻把她的生活費全部投進去了」,所以耶穌認為,窮寡婦為聖殿所作出奉獻,比其他人的都多;甚至可以說,是真正的犧牲。耶穌敦促我們,凡事不是只看表面,只著重數字。付出的多與少,是相對於付出者本身所擁有的是少還是多。甚至進一步講,在不足中仍然願意付出的才是真正的奉獻、犧牲;相反,只有在自己有剩餘時才樂意付出的,不過是施捨,最多是樂善好施罷了。

另一種解讀,其實不一定與前者相悖。持此看法的人認為,如果耶穌真的褒揚窮寡婦這種不顧晚上仍有無飯食仍把僅有的一切獻給耶路撒冷聖殿的做法的話,祂多數會說些話鼓勵門徒們也這樣做。但祂卻沒有這樣說。持此看法的人推測,耶穌雖然覺得她無私之心可嘉,但祂內心卻是在為她惋惜,理由有二。一是因為耶穌馬上就會預言聖殿毀滅(13:1-2),因而惋惜她願意把僅有的奉獻給一座不久就要淪為頹垣敗瓦的宗教中心。二是耶穌痛心猶太信仰的宗教制度,不但沒有好好保護寡婦使她們不致窮困(這可是《五書》律法所要求的,參:出22:21;申14:29, 16:11, 16:14, 24:19-21; 26:12-13)。這一點,與耶穌在看見窮寡婦之前要人們「提防經師」的一段話【見福音選讀長式】一起閱讀的話,就更為明顯。畢竟,中譯的「經師」,希臘原文的本意其實是「(猶太/梅瑟)法律專家」(參葡:os doutores da Lei)。由於古時識字的人不多,他們也負責日常的社區管治。可是,耶穌卻明白指出,他們雖然通曉梅瑟法律,卻竟「侵吞寡婦的財產」。

由此,再加上耶穌對富人捐獻的看法,使我想起梵蒂岡第二屆大公會議的一句話。容我意譯:「在公義上你應該給予的,不要當作愛德施捨」(見A.A. 8: tamquam caritatis dona offerantur quae iustitiae titulo iam debentur.)。舉例,在勞資關係中,僱主要明白,僱員的合理薪資是他們應得的,而不是因為僱主有愛德所以給他們合理人工。在親倫關係中,父母關愛(love)子女是本份,而不是愛德(charity),更不是投資。

我相信,禮儀要我們學習的,是這兩位寡婦的的無私奉獻,以及對上主的信靠(而不是信靠自己所擁有的事物)。這一點,正正與耶穌所批評的經師行徑完全相反。他們本應以自己的專業來為服務大眾—他們的同胞—的福祉,卻明的為自己爭名,暗裏為自己奪利。因此,耶穌斷言:「這些人必定遭受較嚴重的處罰」。

那麼,就讓我們謹記耶穌的警告,提防經師那些人前求名譽,人後謀私利的行為,並留意〈領聖體後經〉的禱詞:求上主祢派遣聖神,聖化我們的心靈,永保真純。

2018年11月2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講『關係』的信仰?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卅一主日

講『關係』的信仰?




不少人認為,從信仰培育的角度看,《谷》可稱得上是「慕道者的福音」。一來《谷》的篇幅不長,是四部福音中最短的,只有十六章;因而不會對慕道者構成太大的壓力。二來,我認為更重要的是,《谷》花了大部分篇幅都只是為了做到兩點:一)不斷向讀者提問:「耶穌是誰?」;二)藉不同事件一直在說明基督信仰的門徒之道;或以《谷》的措辭來說,人如何方能進入天主的國度。而今天的福音選讀,則是後者的最佳例證。

按《谷》的上文下理,此時耶穌已榮進耶路撒冷;換言之,數天之後就是祂的死期。「那時,有位經師前來問耶穌說:『全部誡命中,那條算是第一條呢?』」。這一句其實很值得玩味。首先,單從這一句看來,這位經師是來找麻煩。畢竟,在《谷》(以及其餘三部福音)中,經師們絕大部分都對耶穌不友善:他們懷疑耶穌(2:6),向門徒們講耶穌壞話(2:16),誣陷耶穌靠魔王驅魔(3:22),就門徒們不守潔禮之事質問耶穌(7:5)。按耶穌的默西亞預言,棄絕祂的,也包括經師(8:31;另參10:33)。尤甚者,在耶穌驅逐聖殿庭院中的商人後,設法除掉祂的,就是司祭長『和經師』(11:18),他們也質問耶穌權柄的由來(11:27)。到此,有經師走來問耶穌這道問題,不難令人預期帶敵意的情節,可事情卻出人意料。

禮儀從略的選讀首半句就開宗明義說:「有一個經師聽見了他們辯論,覺得耶穌對他們回答得好,便上前來,問他說⋯⋯」。簡介一下,按《谷》,耶穌榮進耶京後,先後與司祭長和經師(11:15-19)、司祭長和經師及長老(11:27-33)、法利塞人和黑落德黨人(12:13-17)以及撒杜塞人(12:18-27)起口舌上的衝突。換言之,這位經師是真心認同耶穌的,並不是虛情假意的來找碴的。

經師問耶穌:「在全部誡命中,哪條算是第一條呢?」。耶穌答說:「第一條誡命是:『以色列,請細聽,上主,我們的天主,是唯一的天主。你應當全心、全靈、全力愛上主,你的天主』。第二條誡命是:『你當愛人如己』。其餘的誡命都不比這兩條大」。第一條是來自申6:4-9,時至今日,仍是猶太人每天早晚都要唸的經文。某程度上,「以色列,請細聽,上主,我們的天主,是唯一的天主」—這一句也可算是猶太教的『信經』。第二條則取自肋19:18,全句:「不可復仇,對你的同胞,不可心懷怨恨;但應愛〔你的近〕人如己:我是上主」。視這句為整個梅瑟律法的核心,並不自耶穌始。按猶太口傳傳統,保祿的法利塞老師加瑪里耳的祖父—拉比希里爾(Hillel),有次被一個外邦人挑戰,說只要希里爾能在單腳站立跌倒之前就把梅瑟律法完全解釋給他的話,就皈入猶太教。希里爾以肋19:18為基礎答道:「你所憎惡的,不要對你的近人做:這就是整部 Torah (梅瑟律法);其餘的不過是註解;去學習吧!」(Shabbath folio:31a, Babylonian Talmud)。

細心的讀者也許馬上就留意到一點。經師明明只問一條誡命,怎麼耶穌答了兩條呢?很明顯,雖然耶穌認為第一條是最重要的,但即使如此,只有這一條仍然不足。祂必須補上第二條。換言之,耶穌認為,假若基督徒對旁人卻不聞不問,漠不關心,即使心中只想念上主,日夜誦經,也是不足的。
話說回來,其實「誡命」這翻譯也不完全傳神。從外文可看出,如英:「commandment」(>to command)、葡:「mandamento」(>mandar)、拉:「mandatum」(>mandāre),本身意思是「命令」,或柔和些的「吩咐」。最終,耶穌的意思是,基督徒之道,最重要的,還不在於守誡律。這並不是說我們不用守誡律,但上主最終看的,是人的心。我想,正正因此,耶穌覺得最重要的這兩個「命令」(或這兩點「吩咐」)中,要我們做的,是去「愛」。只著眼於守不守誡律的,並不是愛。

愛,必需付出,卻又不可以只著眼於付出,只計算自己付出了多少,而對方又付出了多少。因此,在經師認同耶穌的回答中,說道:「(這兩條誡命)遠遠超過所有全燔祭和祭獻」。以傳統定下來的既定儀式來對上主敬禮,是有其需要的,但這些到底是把我們對上主的愛—以及對世上其他人的關愛—外化的行動。如果沒有這份心意,那麼這些祭獻只會淪為徒具形式的空殻。

當然,從按《谷》所載耶穌在耶城的最後一週這脈絡來看,經師的這一點也有另一重意義。在猶太信仰中,祭祀只可在耶路撒冷的聖殿舉行。耶穌不僅在上一章驅趕了在聖殿外邦人庭院售賣祭祀用的牲祭的商人(11:15-19)。耶穌在下一章也將預言聖殿的毀滅(13:1-8)。天主出於對人的愛而成就的道成肉身,最終取代了只為守律法禮節而設的聖殿。這就是耶穌基督為我們開闢的天國之路。
要上路,我們需要的最重要裝備,並不是單純的守誡律,而是與天主、與身邊的人發展並保持良好的關係。

2018年10月27日 星期六

【驀然回首】迴聲未斷的和平綸音

【驀然回首】

迴聲未斷的和平綸音

梁展熙

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十一日,在大中華地區也許只是個平常不過的日子。但在世界史的層面上,這一天有其深重的意義。它標誌著人類歷史上首場全球性的人禍--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結束。

當然,梵蒂岡並沒有直接參與這場戰爭,但並不代表當時的教宗是隔岸觀火、袖手旁觀。事實上,誠如英籍歷史學者普拉德(John Pollard)在他於前年出版的《The Papacy in the Age of Totalitarianism, 1914-1958》(極權時代的教宗)第二章,便詳細講述了當時在位的教宗本篤十五世為了世界和平而嘗試作出的努力。

***

自奇薩樞機(Card. Giacomo della Chiesa)在一九一四年九月三日就任教宗本篤十五世起,他一直尋求促使大戰結束,以及緩助戰爭的受害者。他稱這次大戰為「無謂的殺戮」。當時的新技術被全面投入戰場,讓戰壕中充斥著死神腳步的可怖;又有魚雷攻擊民用和商用的船隻,空襲和炮轟城市等導致大規模的平民傷亡。

他在當選後不久,便發佈了宗座勸諭《Ubi Primum》,呼籲各參戰國停戰議和。兩個月後,他在他的首份通諭《Ad Beatissimi Apostolorum》中重申這呼籲。他同時指出,隨著這戰爭的開展,「種族仇恨已達致高峰」。普拉德認為,本篤十五世是首批感受到種族爭議已成為影響歐洲各國關係的議題。

及至一九一五年,教宗本篤十五世嘗試透過外交途徑帶來和平,至少避免戰火蔓延。在該年四至五,他嘗試充當奧匈帝國與意大利之間的中間人,為免兩國爆發戰爭。同年七月下旬,他再發表宗座勸諭《Allorché fummo chiamati 》,再度呼籲停戰議和,並讓被吞併的國家得以重新建立(具體指被德國吞併的比利時)。

其實,在這份勸諭發表之前,梵蒂岡已嘗試以讓比國光復為前題,為比、法、德三國議和;可惜最後因英國不肯讓步而未能成事。此外,本篤十五世也嘗試在於一九一七年春就任的奧匈帝國新國王卡爾一世(Karl I)以及協約國之間斡旋,並希望暫時推遲美國總統威爾遜加入戰團。唯這些努力也付諸流水。

到了一九一七年八月(順帶一提,是聖母在花地瑪顯現期間),教宗本篤十五世公佈《致參戰各國領袖之和平照會》。普拉德從中總結出本篤十五世的七大要點:重建國際法的道德力量、雙方共同解除武裝、爭議透過國際仲裁解決、雙方共同放棄以報復之名再戰、撤離並重建被佔離地區、領土爭議透過商議調解。

很遺憾,教宗並未得到正面回應。雙方都不認為當時和談時機成熟。德國覺得自己尚有勝算。英、法、意也都予以拒絕。協約國日益依靠的美國,總統威爾遜更對此嗤之以鼻。

另一方面,各方對本篤十五世的反應冷淡,也非事出無因。雖然教宗宣佈自己為獨立,並不偏於任何一方,但這得不到參戰雙方的信任。當時,人們認為,梵蒂岡也有其目的,就是藉著促進和議,讓條約使自己套回意大利統一運動時在1870年失於意大利之手的教皇國土地。梵蒂岡也一直保護奧匈帝國--歐洲最後一個天主教強國--的存在,作為阻擋東正教俄羅斯的壁壘。出於對東正教的恐懼,加斯柏里樞機(Card. Pietro Gasparri),本篤十五世的國務卿,曾於一九一六年嘗試遊說德國最高統帥阻止俄羅斯軍隊進入君士坦丁堡。此外,在一九一八年十一月,本篤十五世和加斯柏里樞機又嘗試爭取美國支持,防止奧匈帝國的瓦解。

各界對教宗本篤十五和平照會的冷淡反應,令他極為失望。梵蒂岡雖然竭盡全力,嘗試透過外交手段阻止這一場「無謂的殺戮」,但最後也是徒勞無功。這段歷史呈現出梵蒂岡外交的局限。然而,教宗本篤十五世的這份和平照會卻有著深遠意義。它標誌著聖座正式透過外交方式,參與建構世界的和平。而時至今日,教宗方濟各仍然擔當著這角色。

2018年10月26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瞎眼看清 有目無明

聖言啟航
梁展熙
常年期第三十主日

瞎眼看清 有目無明



插圖:William Blake  (1757–1827).
Christ Giving Sight to Bartimaeus. @ Yale Center for British Art.

今天福音選讀的主角巴爾提買,是個失明的人,盲人。在軀體的層面講,他甚麼也看不見。然而,一直在這馬爾谷年每個主日連續地讀《谷》的我們不禁要問,真正看不見的,究竟是這個雙目失明的巴爾提買,還是另有其人?

耶穌與巴爾提買相遇時,巴爾提買「正坐在路旁行乞」。在今天社會中,有社會保障、市民關心、科技幫助,但盲人的生活仍有許多困難。在古時,他們的生活情況自然差得多。他們沒有謀生的能力,甚至連自理的能力也沒有,只能行乞。他們切切實實看不見人生的光明。他們沒有希望,只能坐在路旁,靠施捨過活。

可是,這盲丐「一聽說晬納匝肋的耶穌經過,便高聲哀叫⋯⋯」。這個本已生無可戀的盲丐,彷彿突然重拾人生的希望,生命力重燃。但他馬上遇到阻礙:「許多人喝止他,叫他收聲」。一個四肢健全的人,在某件事上要面對群眾壓力,已經十分困難,更何況這個雙目失明,本來在群眾眼中地位就已低得不能不再低的『乞衣』。可是,他深信自己已找到人生的光明,活下去的希望,因此無論再大的壓力,他無懼孤身敵萬眾。他不只是不服從群眾的喝止,而且「他叫得更響亮」。

耶穌聽見了盲丐的呼號,便使人喚他過來。接著,耶穌問他說:「你想我為你做些什麼呢?」。到此,我們就要留意上文下理的重要。耶穌的這道問題,在不久之前才講過出口。大家還記得祂在何時問何人嗎?沒錯,就在上主日,耶穌也曾這樣問過祂的兩位門徒—載伯德的兒子雅各伯和若望。載氏兄弟的答案,是為自己得到榮華富貴。盲丐的答案則是:「請使我看得見!」。

大家也許會問,這盲丐也不過是為求自己身體的殘障得以康復。這樣說,他又如何勝於宗徒們呢?非也。這裏我們既要留意上文下理,也不可忽略敘述中的細節。首先,這盲丐一直只在路旁行乞。他的人生與他的身體一樣,停在一邊,沒有前進。但在他雙眼復明後,他並沒有去為自己謀求更好的物質生活,而是「跟隨祂上路」(參拉:et sequebatur eum in via)。耶穌路往何處?按《谷》的鋪排,下一節,耶穌就榮進耶路撒冷了【註:由於這是聖週的主題,故常年期會跳過】。盲丐也許不知道耶穌具體的命運,也許會有榮華富貴,也許不會有。他沒有過問,也沒有計較,他只是純粹地『跟隨祂上路』。

如果大家還記得兩週前的主日福音選讀,那麼就會發現,被盲丐比下去的宗徒,並不只是載氏兄弟。當時,有位富人問耶穌永生之道。他一生恪守誡命,耶穌遂命他變賣一切布施窮人,然後跟隨祂。他卻不捨,並憂愁地離開。耶穌慨嘆富有的人難進天國,此時「伯多祿(代表所有宗徒)開口對他說:『看,我們捨棄了一切,而跟隨了你』」。這的確是事實,但明顯,他們在計較著他們付出了幾多,然後預算他們應該因而得到幾多。

盲丐是個『乞衣』,他身無長物。他唯一擁有的,就是他的白天墊地寒夜裹身的長衣。在耶穌喚他前去時,他馬上跳起前往。按《谷》描述,他並沒有先收好他唯一的長衣帶著身上然後往耶穌跟前去。在他雙目復明後,他也沒有回去路旁先收好長衣帶著然後才跟隨耶穌。更重要的是,他並沒有對耶穌說:『看,我連我唯一的長衣都捨棄了,來跟隨你』。他捨棄了的,就捨棄了,並沒有再放在心上。也許,倒過來想,如果捨棄了的,付出了的,一直放在心中記數計算,那究竟是不是真的付出,真的捨棄?

從整部《谷》的結構來說,治好盲丐這一幕也相當重要。這是《谷》中耶穌最後一次以大能治好人,也是耶路撒冷之外的最後一幕。換言之,這是從耶穌公開傳教的生活轉入耶穌榮進耶京的轉拆點。如果大家有印象,在《谷》中耶穌較早前也治好過一位(貝特塞達城的)盲人(8:22-26)。在《谷》的脈絡中這也是重要的一幕,因為耶穌替這位盲人開眼之後,就首次向門徒們預言默西亞的受難和復活。可以說,從這首尾呼應推論,這部分(8:22–10:52)的重點就是「開眼」:認清耶穌的身份,真正地了解「默西亞」這身份的意義。

遺憾的是,正如《谷》一直的描述,與耶穌日夕相處,天天聽教的宗徒們,總是對耶穌的身份一知半解。伯多祿肯定耶穌是「默西亞,永生天主之子」,卻只在意其光榮而不接受其苦難。宗徒們或者彼此計較,誰的地位更高,份位更大。

當然,耶穌沒有與他們計較。祂仍讓他們留在身邊,盡力繼續使他們明白自己。但我認為,盲丐讓我們明白,(心神)貧窮的人跟隨耶穌的容易之處,在於他們並不計較自己(曾經)擁有甚麼,付出過甚麼,他們只一心跟隨那使他們開眼的光,走在往加爾略山去的路上。

2018年10月19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人性望高處 上善往低流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廿九主日

人性望高處 上善往低流


聖羅梅洛總主教主持彌撒時遇刺浴血

《谷》花了不少篇幅描述各門徒的心思如何與社會人性無異。他們依舊看輕社會上地位低微的人;他們一直希望光榮披身,萬眾恭順。他們雖然放棄了當時的整副身家來跟隨耶穌,卻從來相信只有榮華富貴才是生命完滿、 上主祝福的徵兆。因此,在《谷》中,耶穌也必須多次點出,這並不是基督徒的根本。

今天福音選讀(10:35-45)的開始,是載伯德兩兒雅各伯和若望請求享受耶穌光榮的左右大位。但我們先要問,這場請求發生於何處?發生在甚麼時候?答案就在福音選讀之前的三節(32-34節)。「那時,他們在路上,要上耶路撒冷去」(32節)。這是耶穌最後一次去耶路撒冷。換言之,耶穌這次上路,是要去面對羞辱苦難和十架死刑。旁述接著描述上路的畫面,值得大家合眼構想:「耶穌在門徒前頭走,他們都驚奇,跟隨的人也都害怕」(同上)。

從耶穌的角度來看,祂走在門徒們的前頭。祂慷慨就義,也多少有保護自己門徒的想法。《谷》並沒有告訴我們,耶穌害不害怕;旁述卻明白指出,跟隨祂的人很害怕。他們害怕甚麼呢?

這問題相當重要,因為到這一刻為止,他們肯定尚未意識到,這次他們所跟隨的主將要面對的命運。相反,從三節之後(即福音選讀)載氏兩兒的請求看來,他們以為耶穌此趟赴京就要革命,復興達味王朝,登上達味寶座了。因此,他們才會在此時此刻請求耶穌:「當祢享受光榮時,請賜我們一個坐在祢右邊,一個坐在祢左邊」;也是因此,其餘十人才會聽畢此要求後,心生妒火,「惱恨雅各伯和若望」。

事情如此發展,其實有點諷刺。關鍵在於旁述記錄耶穌上京(32節)後,載氏兩兒求恩(35節起)之前,是耶穌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預言受難(及復活):「看,我們上耶路撒冷去,人子要被交於司祭長和經師;他們要定他的死罪,要把他交給外邦人;這些人要戲弄他,唾污他,鞭打他,殺害他;但三天以後,他必要復活」。耶穌說人子將要「被定死罪」、「被戲弄」、「被唾污」、「被鞭打」、「被殺害」,但載氏兩子(及其他門徒)卻只在意光榮的地位。由此看來,耶穌在回答載氏兩兒的請求—「你們根本不知所求為何!你們能飲我所飲的杯,能受我所受的洗嗎?」—之時,心情自是五味雜陳。

想深一層,耶穌確是革命家。可是,祂要革的,並不純粹是當時的羅馬帝國的命;耶穌真正要革的(之一),是人世間如何思考和運用權力的命。這點可見於耶穌接著對所有門徒所說的話(即短式選讀部分)。先看耶穌對(當時)政權的看法:「那些被擁為國家領袖的人,往往奴役人民;而所謂當權分子,亦往往對人民施壓」。耶穌所處的,是羅馬帝國史上所謂的「羅馬盛世」,史家專稱為「羅馬的太平盛世」(Pax Romana = Roman Peace)。可是,細心想想,這盛世是從何而來?以武力擴展領土,侵佔別國的土地;以武力鎮壓,殺戮人民來「消滅」人民的需要,而不是以關心人民的需要,以因勢利導的方式來疏解民怨。這太平,並不是人人幸福,只是因為人人都不敢不(裝作)幸福,都不敢指出當前政策與治理的不足之處。

因此,耶穌提出具革命性的權力觀:『誰想做大人物,便應作侍應;誰想當眾人的領袖,便應作眾人的僕役」。在現實社會中,「大人物」和「領袖」,都是發施號令的人。但歷史上不少的「大人物」和「領袖」,所作的決定,多少是為了保住或追求更多的權力,多少是為滿足自己和同派系的人的慾望和尋求更多的利益,又有多少才是真正為眾人謀福祉的呢?相反,「侍應」和「僕役」,本質上就只有以他們的「客人」和「家主」為中心,了解他們的需要,並滿足他們的需要;而不是把自己的意志加諸其上。耶穌指出,這才是行使權力最好、最合適的方式。教宗方濟各在慈悲禧年的一篇教理講授中所提到的,與耶穌的話相呼應:「當你忘記了你自己,只想著別人的時候,就是愛!透過為門徒洗腳,主耶穌教導我們如何成為僕役,好像祂成了我們的僕役,成了我們每個人的僕役一樣」(Jubilee audience, March 12, 2016)。

耶穌可不是『講就天下無敵,做就有心無力』之流:「須知人子不是來受服侍,而是來服侍人,並且交出性命,作為大眾的贖價」。走筆至此,想起上週獲封聖的羅梅洛總主教(Óscar Romero)。他於1977年2月就任聖薩爾瓦多總主教後,多次抨擊軍政府屠殺平民,並呼籲軍中基督徒士兵出於信仰而不從軍令。最終於1980年3月23日在主業團所辦的退省中主持彌撒時,在講道後被軍政府派殺手射殺。願意放下身段,注視眾人所需的,滿足眾生所求的,才是真正的領袖。你願意走在耶穌身旁,一起往耶路撒冷去嗎?


2018年10月12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放不下 怎逍遙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廿八主日

放不下 怎逍遙



Heinrich F. Hofmann, Christus und der reiche Jüngling,
1889, Riverside Church, New York 

相信在今天的福音選讀中,大家最記得的,大概是這一句:「一隻駱駝穿過針孔,比一個有錢人進天主之國還容易呢!」。因此,驟眼看來,耶穌把「有錢」和「天主之國」對立起來?但,耶穌意真在此?更重要的是,耶穌真的意只在此?

福音選讀的開始,是有個人跪在耶穌面前,問祂:「我要做甚麼才能獲得永生呢?」。某程度上,這是每個人都會問的問題:『我要做甚麼才可一直好好活下去?』或『我要怎樣做才可一直走在對的路上,不會落入困死的局面?』。

要走在對的路,當然首先就是不要走錯了路。所以,耶穌馬上提到一系列的誡命:「不可殺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盜,不可作假證供,不可欺詐,應孝敬你的父母」。簡單來說,就是『十誡』。在守誡命方面,這位求教之人是無可指摘的。他回答耶穌說:「這一切我自幼便已遵守了」。聽畢,耶穌很是歡喜。既然他已經順利掌握這第一個層次,耶穌自然希望他更進一步。

顯然,耶穌認為,要好好活出人生,單單守法,既使連小惡也沒有犯,仍不足夠。祂對求教之人說:「你還缺少一件事,你回去把你所有的一切變賣,並施捨給窮人,你便會積寶於天;然後來跟隨我」。這一步,他跨不出:「他一聽這話,就面帶愁容,憂傷而去」。他為何功虧一簣呢?《谷》同樣藉旁述作出解答:「因為他有很多財產」。

《谷》作者明顯地認為,捨不得自己的財產,是這位富人不願跟隨耶穌的最主要理由。這很可能是正確的。但至少還有一個可能性,是因為耶穌的要求與他自小所學的猶太傳統完全相反,以至他接受不了(或以此為藉口來說服自己不接受)。理由有兩點。

理由一)富人在聽完耶穌要求之後的反應,先是(原文)「stugnazō」,《澳門主日彌撒》和《思高》都譯作「面帶愁容」,其實這動詞也有「驚駭」(則27:35; 28:19; 32:10;《思高》譯;下同),又可指暴風雨之前的昏地暗(見瑪16:3)。富人接著的反應是「lupeō」,《澳門》和《思高》都譯作「憂傷」,但其實這動詞也有「大怒」(如見創4:5;撒上29:4)或「受苦」(伯前1:6)又或「心亂」(羅14:15)。換言之,富人的反應,除了「面帶愁容,憂傷而去」之外,也有可能是『面帶驚駭,大怒/心亂而去』。

後者的解讀之所以有可能,是因為耶穌所說的幾乎完全違反猶太傳統。按猶太傳統,擁有財富,乃上主的祝福。財富愈多,代表所得到的祝福愈多。舉數例:「使人致富的,是上主的祝福;營營的辛勞,卻寸金不增」(箴10:22);「上主使人窮,也使人富」(撒上2:7);「只要你謹守上主你的天主的誡命[⋯⋯]上主必使你滿享幸福:兒女眾多,牲畜繁殖,地產豐富」(申28:9-11)。這些《舊約》中的句子,就字面看來,都帶有:財富最終不在於人自己勞碌工作了多少,而在於上主的祝福。由此,猶太(民間)傳統倒果為因,認為凡是(甚或:只是)有財富的,都得到天主的祝福。可是,現在,耶穌卻說,得到「永生」—上主所能賜予的至高無上的祝福—的不二法門,竟然是捨棄他所有財富!雖說捨不得富裕的生活大概是富人放棄追隨耶穌的主因,但耶穌的教導對當時的猶太人的刺耳程度,並不容小覷。

理由二)門徒們的反應。在富人離開後,耶穌就此事作結:「富人多麼難進天主之國啊!」。門徒們聽到耶穌此句的反應是:「很感驚訝」。耶穌接著說:「一隻駱駝穿過針孔,比一個有錢人進天主之國還容易呢!」。門徒們此時的反應是:「更感驚訝」,以致「他們彼此說:『這樣,誰還能得救呢?』」。很明顯,他們一直以為有財富,就是得救的象徵。也許這就是為甚麼,門徒們一直暗裏希望自己在耶穌光榮【他們以為是復國】時居首位,坐御座左右。

回過頭來,今天福音選讀的訊息何在?是要每個基督徒都把自己的儲蓄財富都變賣淨盡,然後一窮二白的過活嗎?也許未必。在耶穌的『名句』之前,祂還說了一句話:「信靠錢財的人多麼難進天主之國啊!」。換言之,這裏的關鍵,或者最終不在「錢財」,而在「信靠」二字。

無論是基於純粹享樂的考慮,還是因為其猶太傳統背景,他把自己人生的依扙,全部押在他的「財富」身上,或更好說,押在他自己的努力、付出、作為、成就之上;不論是工作勞碌,還是對宗教法律的恪守。言則,他最終信靠的,是自己,而不是上主。

人天生渴望自己的生命能夠邁向無限。那麼,要信靠的,就唯有是生命之源本尊,而不是那只在活出生命的我自己。要讓自我進入永生,就先要死於自我。要得到自我生命的完滿,就先要放下自己,當然也更要放得下所有束縛著自己的事物,包括金錢。

遵守禮法,固然重要。但天主的祝福,更著眼於我們有否犧牲自己來關懷那些得不到關懷的弱勢中人。我們對其他人—其他天主的肖像—大方,天主斷不會待薄我們。

2018年10月6日 星期六

【聖言啟航】 人間有晴雨 旭日暖無改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廿七主日

人間有晴雨 旭日暖無改



今天的讀經主題,驟眼看來,焦點就在於「婚姻不可拆散」。然而,如果大家會在讀經之後細心品味字裏行間的話,也許就會發現,禮儀在讀經背後埋下了一個更宏大的伏筆:天道有情,人心寡恩。

無論如何,讓我們先從最顯眼的議題開始。福音選讀的開端提到,有些法利塞人前來試探耶穌,問道:「許不許丈夫休妻?」。為甚麼這是試探呢?事實上,在申24:1-4中,梅瑟並沒有明文直接准許休妻。梅瑟只是接受了有(不少?)以色列民(僅男性)休妻的事實,因而就休妻後的狀況作出規範而已。因此,一方面,梅瑟法律確實並不禁止休妻;但另一方面,梅瑟也絕不喜見人人休妻的狀況。可以說,他只是默然接受現實地默許休妻罷了。

所以,耶穌並不直接回答法利塞人的試探提問,反而是用猶太拉比傳統中常用的招式:反問。祂反問他們說:「梅瑟吩咐了你們什麼?」。他們自然要答:梅瑟允許。但耶穌不願就此作罷。祂超越法律條文,回到『立法原意』:「這是為了你們的心硬,他才給你們寫下了這條法令」。這裏的「心硬」究竟所指為何?這就要從梅瑟『默許』休妻的條文說起。

申24:1-4中所提到的休妻,理由是「難堪的事」(《思高》譯)。原文的字義是「裸露之事」。這不一定與身體上裸露有關。在《舊約》中,此詞既用作「大便」的委婉詞(見申23:15中《思高》譯:「討厭的事」);甚至指政治上的背叛:在撒烏耳為達味設的「鴻門宴」(撒上20:24-34)中,因他兒子約納堂早早放走了達味以致功敗垂成。撒烏耳因而斥責自己的兒子「羞辱你母親的私處」(《思高》譯)。簡言之,我們並不知道《申.廿四》中的「難堪的事」確指何事。我們唯一肯定的是,這與紅杏出牆無關。因為妻子不忠,《申》在兩章之前已有規定:以死論罪(申22:22-24;另見肋20:10)。事實上,《拉丁通行本》也只把休妻理由譯為「aliquam foeditatem」,即「一些很令人不快的、非常討厭的事」。保祿的法利塞老師加瑪里耳的祖父,拉比的一大宗師希耳里(Hillel),甚至認為這可廣義地理解為任何使丈夫不快的事(Gittin 9:10)。

一對伴侶,假若只是為了外貌和體態而在一起,或只重視激情,那麼,情到濃時,的確打罵都是情趣,但歲月無情之後,緣份不再,可能就會連關心都覺得厭煩。這自然是人的心硬。這就把我們引入耶穌對法利塞人試探的回答的第二部分:「但是,從創造之初,天主造了他們一男一女。為此,人要離開他的父母,依附自己的妻子,二人成為一體,以致他們再不是兩個,而是一體了」。從讀經一可知,耶穌這段話是來自《創》中的第二個創世敘述(2:4-25)。耶穌先概括天主的創造:男性和女性(參拉:masculum et feminam);接著,祂大概引述《創》旁述在總結天主創造男女一段敘述的結語。

讓我們扼要地看看這段創世敘述。按《創・二》所述,上主天主先造男人,把他放在樂園中。未幾,上主天主便認為:「人單獨不好」;因此,祂便決定要為當時孤獨一人的亞當造個「與他相稱的助手」(18節;《思高》譯)。這詞的本義其實是「與他相對應的幫助」(參拉:adjutorium simile sibi)。由此可見兩點。首先,按天主創造的本義,伴侶的結合是為了讓人不再單獨。此外,更為重要的人,兩人應該在不再單獨的人生路上互助幫助,彼此扶持。所以,耶穌最後說:「天主所結合的,人不可拆散」。天主想必不樂意見到一對原本愛得火熱、山盟海誓的伴侶,最終由愛生恨,各走各路。然而,空留婚姻之名,但卻任由同枱食飯各自修行,甚至同床異夢,貌合神離,難道又不是伴侶雙方自行慢性地拆散天主的結合?

在本文開始時提到,今天的禮儀主題有比「婚姻」更宏大的框架。這點可見於讀經的選擇。假若禮儀只希望今天集中思考「婚姻的不可拆散性」,那麼禮儀理應在讀經一中讓我們聽到梅瑟的休妻律,禮儀也無需在福音選讀中包括接下來的一段:耶穌接納並祝福兒童。這並不只是一段小插曲。福音作者曲線地在表達一個道理,這也是禮儀所埋的伏筆。

關鍵在於對比:耶穌後來接納了並祝福了兒童,但起初門徒們卻「斥責」他們。即使是門徒們,也只停留在人世間的看法和計算:小孩畢竟不是重要的,他們妨礙大人討論,把他們打發便算。但天主卻接納他們。回頭來看,法利塞人的「試探」、夫婦的「離異」、以及門徒們對兒童的「斥責」,都反映出他們的心硬。天主對人的願景卻是:在人生路上結伴同行、接納無關痛癢的小子。

法利塞人試圖以法律條文來試探耶穌,但耶穌卻提醒他們要回到天主創世的初心:一個以愛為中心的世界。計算法律的對錯,容易使人心硬;只有學習天主那毫不計較的心,關係才走得長久。










2018年9月28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不問異己歸主名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廿六主日

不問異己歸主名



先教宗真福保祿六世與大公宗主教雅典納哥拉一世
於1964年1月攜手同在聖地舉行大公祈禱禮;
雙方並於翌年梵蒂岡第二屆大公會議結束前一天發表聯合聲明
一同撤回約一千年前彼此的絕罰令。

在上主日,耶穌告誡門徒們:基督徒之道,首先,不求居先,而求從末,藉服侍他人效法基督的愛;其次,禮待草介如主,效法基督不求回報的愛。其實,按《谷》所載,這段師徒對話尚未結束。今天的福音選讀,耶穌將繼續借對話向門徒們—以及我們—揭示「基督徒之道」。

接續這段對話的,是若望的匯報:「老師,我們看見一個人用祢的名驅魔,便阻止了他」。他們的理由是:「因為他並非我們的人」。這種圈子的劃分,異己的對立,在不同的人際關係中實屬常見,包括基督徒之間。大家本為同一目標努力,彼此侍奉同一主名,到頭來,對方做了好事,幫助了一些人從生命的困難中走出來,卻因為對方並非自己陣營就口誅筆伐,甚至逼令遏止。這做法,是人的自然反應,但耶穌卻並不認同。

耶穌反對若望等人做法的理由,非常有邏輯:「你們不應禁止他,因為沒有一個人用我的名行了奇蹟後,就會隨即誹謗我的」。由此,我們也看到耶穌本身和門徒們之間側重點的不同之處。門徒們著眼的是「他並非我們的人」,耶穌在意的卻是「用我的名行了奇蹟(幫助了別人)」。由此看來,耶穌想要提醒門徒們,不可把任何一個(基督徒)「團體」想得比耶穌的名字更重要。換個角度講,耶穌的名號並不受限於某個基督徒團體。無論是我的還是別的團體,只要是因耶穌的名而幫助了別人,讓別人能活出更美好的人生,都是很好。耶穌的名字並不是專屬於某個基督徒團體的,更不由任何人所壟斷。

這種異己的心態,並不始於基督徒時期。按今天讀經一所截選的一段《戶》所述,上主要把原本只賦予梅瑟的神恩,分施給七十長老。其中二人並沒有在儀式中出現,神恩卻仍「降到他們身上」,他們更在說預言。有見及此,若蘇厄便請求梅瑟阻止他們。梅瑟卻回答說:「你竟為了我而嫉妒別人嗎?但願全體天主子民都成為先知,也願他們身上都有天主的神能傾注!」

嫉妒,由你我異己之分而生;一般來說,成於「你有我沒有」的執著。然而,更差勁的是:「只可我有,你(和其他人)都不可以有」。遺憾的是,今天讀經提醒我們,成了天主子民,並不一定就可以對嫉妒免疫;相反,只有稍有不慎,反而更容易跌入陷阱。

除了提醒我們不要追求神恩上的壟斷外,今天的讀經也提醒我們不要獨佔天主在物質上的恩賜。當然,一個人努力工作,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甚或獨具慧眼,投資得利,無可厚非。但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偷呃拐騙固然不可,但同樣令人咬牙切齒的,還有《雅各伯書》所指責的情況:「工人們為你們的田地收割,你們卻剝削他們的工資,這(被扣起的)工資正在呼冤,而收割工人的哀號,已進入萬軍上主的耳朵」。

這看來也是現今資本主義社會運作中常見的問題。誠如由宗座信理部及教廷促進整體人類發展部得到教宗方濟各批准於本年一月六日發佈的文件《Oeconomicae et pecuniariae quaestiones:關於當下經濟—財務系統一些方面的道德考量》所指出,在勞資關係中,為了各路資本所要求的利潤回報最大化,最先犧牲的經常是勞工的收入(第15段)。在這議題上,《雅》的措詞意味深遠。在《創》中,向上主呼冤的是枉死在兄長加音手下的亞伯爾的血;在《雅》中,向上主喊冤的卻是被僱主巧立名目剋扣的工資。從某意義上來說,剋扣員工所應得的,等於慢性謀殺員工(及其家人)的性命。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既是古今常見的人造悲劇,也是《雅》以及教會傳統所堅決批評的。

的確,無論財富還是神恩,人都沒有壟斷獨享的權利。這就是耶穌在福音中後半段所列舉的嚴苛後果的因由。不少譯本的翻譯「引/使⋯⋯犯罪」,是來自原文「skandalizein」,本義是「使⋯⋯跌倒」。由按《谷》所載耶穌結束這番教導的結語來看(禮儀從略),耶穌這裏並非泛指所有的人性過失,而是特別針對對於神恩、對於祂的名號的專擅。耶穌的結語如下:「鹽是好的;但鹽若成了不鹹的,你們可用什麼去調和它﹖在你們中間當有鹽,又該彼此和平相處」(谷9:50)。

耶穌的訊息,看來全在最後一句。基督徒團體間的彼此嫉妒,互相比較,甚至要求「只有自己可以有,可以這樣做;別人全都不可」的專擅主名的做法;以及基督徒僱主為獨享利潤的做法,斷會使人質疑天主國度的可信性,使人在邁向天主國度的路上跌倒。這樣的事絕對不可發生。為了避免此等惡行,耶穌以挖眼砍手軟腳的嚴重性來警告。既然天主對我們每個人都如此慷慨,我們又何必彼此計較?

2018年9月14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名同實異 人慮天思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廿四主日

名同實異 人慮天思



James Tissot (1836–1902). “Rétire-toi, Satan”.  Brooklyn Museum.

不知大家有沒有類似的經驗:你正和人對談,你們提到同一個名字或同一件事物,但你們對這名字或事物的理解卻有如完全不同的兩回事。這正好描述了今天福音中所發生的事,但當然意義就要深遠得多。

今天的福音選讀,是關係耶穌與門徒們之間對話的一部分。他們一直在旅途中,路上有講有笑乃平常不過。言談間,耶穌突然問了一道相當認真的問題:「人們說我是誰呢?」。不要少看這道問題。在《谷》筆下,這問題出現在福音中大約正中的位置,而且,他們正從十城區(見上主日)往斐理伯凱撒勒雅下去。沒錯,他們正由北向南往耶路撒路走去。我們都知道在耶路撒冷將發生甚麼事,但在《谷》中的門徒們卻尚一無所知。按《谷》所載,此時耶穌公開傳教的生活已完成了一半,祂大概也想知道自己在群眾心中是個怎樣的人。

按門徒們的回答:「有人說你是洗者若翰,別的人說是厄里亞,還有人說是先知中的一位」。這答案並不令人意外。事實上,早在耶穌派遣十二門徒二人一組外出傳教後,黑落德王也聽到相同的匯報(見6:14-15)。因此,我猜耶穌的第一條問題只是熱身,耶穌真正想問的是:「你們說我是誰呢?」。的確,道聽途說,人云亦云的是一回事;這群日夜跟隨自己,親耳聽過祂的教導,親眼看過祂的奇事的人,又對自己有多少了解?伯多祿,以及其他門徒,似乎都感受到,與上述的大人物相比,耶穌的身份更深藏不露。再根據當時的猶太信仰傳統,那麼耶穌就只可能是那一位了。所以,伯多祿回答說:「你是默西亞」。

問題來了!何謂「默西亞」?大家也許都知道,「默西亞」一詞音譯自希伯來(亞拉美)語形容詞「Māšîăḥ」,本義是:被傅油的(anointed)。在以色列民族伊始,傅油是委任派遣儀式的一環,代表受傅的人獲上主揀選,以履行獲派的任務。早期(在古以色列進入君主制之前),先知和司祭皆藉傅油而立。後來,在選立君王時,也以傅油確認。隨著以色列—猶太傳統發展,傅油的象徵最終轉向並集中於王權。因此,「受傅者」(音=默西亞)自主前第二世紀起在猶太人心中就只限於指他們相信上主終要從達味血脈中指派一位以復興以色列王國的君王。可以說,在伯多祿(以及其他門徒)心目中的「默西亞」,就是肩負民族復興使命的政治軍事領袖(當然,古時並無政教分離的概念,這領袖身份自然也包括其宗教層面意義)。

不過,耶穌顯然要他們放棄他們固有對「默西亞」的理解。在伯多祿宣認「你是默西亞」之後,耶穌馬上「教導」(原文:didaskein;參拉:docere)他們。異於傳統的想象,按耶穌的教導,「默西亞」並不是統領三軍,以暴易暴,位高權重,一將功成萬骨枯,享盡榮華富貴的君王;相反,「〔默西亞〕必須受許多苦,受長老、司祭長和經師遺棄,且被殺害,但三日後必要復活」。可是,耶穌才剛教導完,「伯多祿將耶穌拉到一邊,設法『諫阻』祂」。

把伯多祿的行動譯作「諫阻」(或《思高》:諫責),其實並不準確。「諫」,是臣下為免皇帝犯錯而作的勸說。但如果我們回到原文,伯多祿的行動其實更為嚴重。原文中伯多祿要「epitiman」耶穌。事實上,「epitiman」也出現在福音選讀別處:耶穌「在眾門徒面前『責斥』伯多祿」中的『責斥』,原文同樣是:「epitiman」。換言之,伯多祿其實並不只是「諫阻」耶穌,而是「斥責」耶穌。伯多祿只要光榮的「默西亞」而不要苦難的「默西亞」。對耶穌來說,這就成了「撒殫」!

話說回來,伯多祿的衝動是可以理解的。他們一行人拋棄了一切,包括:職業、父母、妻子、兒女,來跟隨耶穌。當時他們日思夜想,追隨耶穌可出人頭地,希望成為「最大的」(見9:33),要求在光榮中成為君王的「左右手」(見10:35-45)。即使在耶穌死而復活之後,在祂升天前的一剎他們還在問:「主,是此時要給以色列復興國家嗎?」(宗1:6)。可見門徒們對「默西亞」的理解,其實一直停留在政治軍事(也包含宗教)層面。但現在耶穌卻告訴他們,祂心中的默西亞將不為當時宗教體制擯棄,並將以死告終(此二者對伯多祿來說也許打擊太多,以致他聽不了最後那一句)。他們大概接受不了。

然而,耶穌要門徒們明白,要領受光榮,就要先接受苦難;縱然趨吉避凶,愛樂惡苦乃人性使然。正正因此,耶穌才責斥伯多祿說:「因為你所思慮(phronein;拉:sapere)的,不是天主的事,而是人的事」。耶穌更要他們了解,「默西亞」無關征服世界,而是以愛打動眾生,所以祂對群眾和門徒說:「人縱然賺得了全世界而賠上自己的靈魂,為他有什麼益處?」(36節;禮儀從略)。

因此,《雅各伯書》教導其讀者,信顯於愛(「善行」),愛見諸行。默西亞並無免卻十架的光榮,世上也沒有無需付出的愛。

2018年9月7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口耳不開言何通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廿三主日

口耳不開言何通



刊於:澳門《號角報》2018年09月07日

按《谷》所載,耶穌宣講的中心,是「天主的國」。誠如上主日耶穌被法利塞人以規矩禮法來挑戰時,耶穌的回應所指出,這國度特別講求人內心的真正想法(見7:6, 15, 19, 20)。這並不是說外在的規範一無是處,要棄如敝屣;但過份拘泥於外在規範,反而忽略內心的美善,卻並非天主的國的理想。今天的福音選讀,看似只是耶穌治好一個又聾又啞的人的一幕。但其實,在《谷》中,耶穌對個別的人行具體的事往往對古往今來的基督徒都有啟迪作用。今天的這段敘述,即為一例,為我們點出有關天主的國的一些特質。

按選段所述,有個又聾又啞的人被帶到耶穌面前,以期他得痊癒。有個小細節值得我們留意:「耶穌把他帶到一邊,離開群眾」。耶穌顯然不想公開地行治癒。從耶穌接下來的行為和發言看來,祂不希望群眾把祂的治癒視為魔法。總之,經過一系列的程序(手指入耳,口水抹舌)之後,耶穌對他說(《谷》保留了耶穌用的亞拉美原文):「厄法達」,意思是:「開啟吧!」(be opened!)。藉此,耶穌恢復了他聽和講的能力。但值得留意之處,尚在後頭。

在耶穌打開聾啞之人的口耳,接通他與其他人交流的渠道之前,他彷彿被重重圍牆所困,無法與外面的世界有任何溝通。他既聽不見外面世界的聲音,也表達不了自己的心思念慮。耶穌以一系列的行動與說話治好他之後,他「的耳朵立即開了,舌頭也靈活了,並且講話清楚」。這並不是僅僅的治好了他身體功能的一兩項殘障;可以說,他的整個人生得以重生。無怪乎群眾不勝驚訝地說:「祂使聾人聽見,又叫啞吧說話」。

這件大能的象徵意義不言而喻。這位又聾又啞的人原本既聽不懂別人,也無法使別人明白自己。他不能與其他的人溝通。換個角度看,面對天主,我們每個人某程度上都是個又聾又啞的人。我們聽不到(懂)天主的話,也不能(想)向天主表達自己。人要獲得與天主溝通的能力,就必須被轉化。耶穌來到我們中間,不單是宣講天主的心意,更轉化我們,賦予我們與天主溝通的能力。因此,我們在今天的福音選讀所聽到的,不僅僅是耶穌消除了某個人身體上難以承受的殘缺,我們更是見證著耶穌所進行的轉化世人的一個具體象徵。

在某種意義上,這呼應著讀經一所選讀的《依》當中提到的天主的「報復」、「賞報」。這裏指的並不是廣義的、天主要施於每個人的「賞善罰惡」。《依.卅五章》是上主對主前第八世紀被亞述充軍的以色列子民所講的激勵說話。這裏的「報復」,指的是上主會『懲罰』亞述,體現於亞述帝國的覆亡;而「賞報」,自是被充軍者可回到家鄉,得享自由。要走這條回家路,上路者的身體狀況自然是十分重要的,上主因此使他們身體回復到最佳狀態:盲人復明、聾人耳開、跛者跳躍、啞者高歌。此外,路途本身是否凶險也是具決定性的,因此曠野有水、沙漠湧河、焦土化湖、旱地出泉,而且一路上並不會有獅子猛獸傷害上路回鄉的人(參8節;禮儀從略)。

當然,要在邁向天主所定的目的地一路上順順利利,除了身體和路途狀況之外,同行者之間的關係也至關重要。即使是身體上完整的人,也最容易生成人性的最大殘疾:以計算心理待人。這『病』的最常見表徵,就是《雅各伯書》中所指責的行為:穿金戴銀的就刻意招呼,窮人卻隨便打發。作者寫道:「這樣,你們豈不是私下對人分彼此,當起心術不正的法官?」

這弟兄姊妹間相處之道的關鍵,就在讀經二選段的開首:「你們既已信仰了光榮的我主耶穌基督,對待別人就不該再因貌而異」。換言之,就是以心、以誠相待。要看破人表面的華衣美服或身家地位。正如在天主眼中,一個人的價值不在於他擁有的名利地位;相反,每個人的尊榮(dignity)都是同等的,每個人都是天主的子女。因此,尊榮愈容易受到損害的人—貧窮的人以及弱勢的人,天主離他們愈近,因為他們的尊榮愈需要受到保護。

話說回來,要看破表象而尋求內在,也確實不容易。縱然群眾都因耶穌治好那位本來又聾又啞的人而「不勝驚訝」,並給予正面回應:「祂所做的一切都好」。只可惜,到頭來他們都只停留在表象:「祂使聾人聽見,又叫啞吧說話」。他們並沒有意識到,這標誌著更重大、更深層次的事:天主國度的臨現。讓我們都好像福音中那位又聾又啞的人,接受耶穌的命令,打開我們的心,接受耶穌藉十架德能所成就的轉化,並讓耶穌打開我們的心耳,以心『聆聽』這位取了血肉的天主聖言,並接受耶穌靈活我們的『舌』,以身宣講天主聖言。

2018年8月17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人成其所食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二十主日

人成其所食



比利時根特市聖巴伏主教座堂祭台畫正中局部

上主日的讀經,為我們點出「從天而降的真正食糧」可以在我們身上產生的兩大果效:非比尋常的生存力量以及不再枯竭的生活動力。而上主日的福音選段,以耶穌對群眾說話中間的一句—「我要供應的食糧,就是我的身體,是為世界的生活而獻出的」—暫告一段落。今天,禮儀接續上週中止的一幕,且看群眾如何(不)理解耶穌的話,以及從今天的角度,這啟示對我們有何訊息。

較早前,耶穌說自己是「從天上降下來的」之時,群眾的反應是「竊竊私議」。現在,耶穌說祂要給予的食糧是祂的「肉」(希臘原文:σάρξ [= sarx];拉丁:caro;葡:carne;英:flesh),群眾更加接受不了,他們的反應也升級為「彼此爭論」。面對眼前爭議之聲不絕的群眾,耶穌卻以(對群眾來說)更為刺耳的說法以推進祂的啟示:「你們若不吃人子的肉,不喝人子的血,在你們內便沒有生命。凡吃我肉,並喝我血的,必有永遠的生命」。當時的群眾,只從字面來理解耶穌『食人肉,飲人血』的意思,當然只有抗拒的收場。然而,耶穌的說話之中,究竟蘊藏著甚麼樣的涵義?

要回答這問題,首先要回到耶穌較早前對群眾講的一句話:「我就是生命的食糧」。既然耶穌是「那存留到永生的食糧」,那麼吸收這食糧並與之同化,自然得到使人存留到永生的滋養。耶穌要跟隨祂的人吃祂的肉和喝祂的血,是描述這吸收的具體方法。按基督信仰傳統的理解,耶穌的這番話,呼應著對觀福音以及保祿書信中耶穌建立感恩聖事的敘述。此外,用神學術語來說,耶穌所提供的食糧具有其『末世性』。簡言之,這食糧是針對人在此世終末時的結局。正如耶穌對群眾所講:「凡吃我肉,並喝我血的,必有永遠的生命,且在末日我必叫他復活」。

此外,既然是「真正的生命之糧」,當中含有的不單只是「存留到永生」的力量,也賦予人好好在此世活出生命意義的動力。留意剛剛引述的耶穌說話「必有永遠的生命」的動詞「有」(參拉:habet)是現在式。換言之,凡吸收耶穌血肉滋養的人,於此世便已擁有這「永遠的生命」。再者,我們從耶穌中吸收的,並非靜態的生命,而是生生不息的生命流(flow of life),正如耶穌所講:「就如那生活的父派遣了我,我便因父而生活;同樣,那以我為食物的人,也要有我而生活」。我們既已藉這生命之流得到與生命之源之間永不止竭的關係,便沒可能失去生活的動力。

然而,這神人之間的生命之流,有其獨有無二的起因,可見於耶穌的另一句話:「我所要給予的食糧,就是我的肉,為了讓世界有生命(Lat.: pro mundi vita)」。句末所指的,自然就是耶穌會在十架上把自己血和肉交出,有如出谷時的逾越羔羊一樣,作為死亡的使者經過天主子民居所而不入的記號,保存天主子民的生命;也有如贖罪日羔羊一樣,使人與上主關係修好。

另一方面,耶穌的這番話也使我們想起聖史若望在為他的讀者所寫的導言中所提到的:「在〔聖言〕內有生命」(1:4);耶穌是「聖言成了血肉」【註:原文同上:σάρξ [= sarx];『血』字乃譯者自行補充,配合現代漢語化字成詞】。所以,在吸收這血肉中的永生滋養的同時,我們也必須內化這聖言的內容:耶穌的言行。取了血肉的聖言,也就是天主上智,如讀經一所述,為世人擺設智慧之宴。藉著食用智慧所烹調的佳餚,飲用智慧所釀製的美酒,我們得到力量,「放棄無知,好能生存,並在明智的大路上前進」。

具體地說,我們應如何活出從基督血肉中吸取的生命滋養,如何體現出我們與天主之間的生活之流呢?今天讀經二所截選的《致厄弗所人書》給了我們三點啟示。首先,「不要糊塗度日,要設法明瞭天主的旨意」。當然,天主對每個人的旨意不盡相同,但這說明了我們應盡力辨別天主為我們每個人所定的使命。此外,既然本是生命之源的天主也是愛本身,那麼,天主對每個人的旨意都首當其衝的是去愛和得到愛。第二,「不要酗酒,它使人放縱情慾;卻要充滿聖神」。我想這並不是極端地要求所有人都滴酒不沾(當然有人做到這程度也絕非壞事)。這裏重點針對的是「放縱」,指的是對所有種類的感官享樂滿足有著不能自制的沉迷(參此句拉丁本:in quo est luxuria;另見葡:que leva à vida desregrada)。既然我們藉著聖神與天主維持生命之流,我們自當超脫這種沉迷,尋求在超性的事上得到滿足。最後,要「以聖詠、讚美詩和聖歌,此唱彼和,全心歌頌讚美上主」。既然我們的生命,我們的活力,全都來自上主,我們又怎能不事事感謝,天天讚美?

願所有吃喝主體血的弟兄姊妹,除了得到生命上的滋養外,也成為聖言在世上臨在的標記!

2018年8月10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生存的力量,生活的力量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十九主日

生存的力量,生活的力量




在前兩個主日的福音選讀中,耶穌以與群眾對談的方式來啟示自己是生命之糧。按《若》脈絡,先有耶穌親手把五餅二魚分派給五千男士(婦孺另計)使之飽飫的事。因為耶穌奇能可使他們無需勞動便有魚有糧而要立祂為王,祂卻退避去了。群眾堅持要找到祂,祂卻直接指出,他們要找祂,只是因為『有飽飯食』,而非出於「已看到那『符號、標記』」(sign)。然後,耶穌與群眾連番對答,使他們接受了「從天上來的真正的食糧」並非瑪納,更使他們真心說出:「主!你就把這樣的食糧常常賜給我們罷!」。群眾對耶穌的啟示似乎有著正面的回應。那麼,事情的發展會否一直如此順利呢?

一切的轉捩點,就在耶穌回答群眾的這一句:「我就是生命的食糧,到我這裏來的,永不會饑餓;信從我的,總不會渴」(上主日福音選讀的結束;註:其實耶穌的話還未完,尚有五節,禮儀從略)。群眾仍然困於「符號」之內,未能跳脫。他們吃過了實實在在的餅和魚,他們與耶穌的對答中回顧了梅瑟時代的天降薄霜(即瑪納),他們以為這「從天上來的真正的食糧」。他們萬萬沒想到,這「從天上來的」指的是一個人,而且是個他們熟悉不已,甚至『由細睇到佢大』的耶穌。

群眾竊竊私語道:「這位耶穌豈不是若瑟的兒子麼?我們難道不認識他的父母麼?怎麼他會說:『我從天而降』呢?」。有時候,要了解一個人,的確需要了解他的過去。然而,又有時候,對一個人的過去太瞭如指掌,反而成了對明白現在的他的最大阻礙。《若》的這一幕自然屬於後者。他們對可見的耶穌這「符號」太熟悉,反而令他們沒看出這「符號」背後的意義:耶穌的真正身份;甚至是這份熟悉所引致的輕忽使他們拒絕接受這意義,儘管耶穌明明白白地向他們直接陳述這深層的意義。

如我上週所言,耶穌在這次啟示中,為了讓群眾的思路往祂所定的目標推進,就先要讓群眾明白,人除了肉身層面的饑餓外,還有超性層面的饑餓。這一點,也是今天的讀經一所埋的伏筆。話說在厄里亞大勝四百五十名巴耳先知並將之悉數殺盡之後,北國以色列那位來自外邦的王后依則貝耳就下了追殺令報復。厄里亞逃亡,躲入曠野,在吃下上主使者兩度帶來的食物後,「依靠那食物的力量,走了四十晝夜,到達天主的山曷勒布」。閱讀這段敘述的時候,焦點常被放在那兩頓食糧就給予了先知四十晝夜的神奇力量。然而,我認為,這兩頓麵包和水的簡單食糧的威力尚不在於此。

厄里亞因為被一路追殺,求生意志被逐漸磨滅,一心求死:「上主,我已受夠了,就請你收回我的性命吧!」。上主當然不允,反而派使者供食物。一輪歇息再加上兩度吃下上主使者帶來的食物後,厄里亞再無求死之念,反而用盡上主食糧所提供的力量,「走了四十晝夜,到達天主的山曷勒布」。在曷勒布山上,厄里亞在微風中聽到上主的聲音,重拾活下去的動力(繼續履行上主的使命),繼續上路。

當然,要能夠在人生之路上走到順遂,不要虛耗「天上神糧」力量,就要避免自找麻煩,作繭自縛。《致厄弗所人書》告誡我們:「所有毒辣、忿怒、怨恨、爭吵、咒罵以及各種邪惡,都應從你們中消除」。此外,我們也應讓「天上神糧」的力量發揮出來:「要以友善、仁愛相待,彼此寬恕」。

回到《若》。今天的福音選讀,也只是整段敘述的一段截選,主要是耶穌對群眾竊竊私語的回答。耶穌希望藉言語解釋群眾在前一天經驗到的『神蹟』(=符號),並理解背後的意義。只可惜,群眾即使曾經被耶穌奇蹟地餵飽,也沒法跳脫他們對耶穌過去的認識。在上主日的選段中耶穌已指明,與世上會腐壞的食物不同(包括瑪納),這「從天上來的真正的食糧」可「存留到永生」。因此,耶穌在今天的福音選讀中說明:「你們的祖先在曠野中吃過『瑪納』,卻死了;這是從天上降下來的食糧,誰吃了,就不死。我是從天上降下的生活的食糧;誰若吃了這食糧,必要生活直到永遠」。
借用上述對讀經一的解讀,那「從天上來的真正的食糧」帶給食用的人兩重果效。一方面,這「真正食糧」保存食用的人直到永遠;另一方面,給予食用的人生命的動力,生活的意義。畢竟人活著,不單純只是為了存活下去(to survive),更重要的是要活出存在的意義(to live)。前者相對易懂;後者仍然艱澀,因為涉及意義。禮儀讓《若》脈絡暫告一段落的安排中耶穌說話的末句,就為後者埋下伏筆:「我要供給的食糧,就是我的身體,是為世界的生命而獻出的」。至於群眾能否接受當中的意義呢?還要看下回分解。

2018年8月3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執象而求,咫尺千里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十八主日

執象而求,咫尺千里



Tischgemeinschaft mit den Ausgegrenzten, Sieger Köder S.J.

在上星期福音選讀中,耶穌以五餅二魚飽飫五千(只算男士,婦孺另計)後的第二天,群眾發現祂已離開,他們便執意要找到祂,也許仍想強立祂為『人民領袖』。群眾找到了耶穌後,祂對他們說了一段的話。第一句頗為尖銳:「我實在告訴你們:你們尋找我,並不是因為看到了神蹟,而是因為吃飽了餅」。耶穌此話怎解?難道以五餅二魚飽飫五千人(婦孺另計)都不算是神蹟嗎?

這就回到我們上次提到過的問題。與其他福音不同,在希臘原文中,《若》並不會用「奇蹟」(希臘原文:δύναμις;直譯:大能〔之事〕)一詞來稱耶穌的奇行大能,而是用「σημεῖον」(英:sign)。這字直譯過來,意思是:「符號」、「標記」、「徵兆」,甚至「指示牌」。「符號」的特點是,其用意並不在於要人一直把注意力停留在它們之上,而是背後所指的人、事、物。

換言之,耶穌點出了群眾在信仰路上的局限。他們確實經驗了耶穌的奇行大能:以五餅二魚飽飫五千人,但他們卻沒有「看到」這「符號」背後之所指。因為面對的是眼前𠾐𠾐作響的肚子,他們便只顧著肉身上的溫飽。他們甚至對用來填肚的餅和魚背後的意義根本毫無興趣,因此也無意花心思去用「心眼」去看「符號」這表象背後的意義。

耶穌點出群眾的這局限也值得我們反思。我們究竟是否只因為經驗過上主為我們出乎意料地解決了當下的難題困境而追在祂後面?我們有否真的「看到了神蹟」(=〔嘗試〕參悟出一些背後的啟示)?甚至乎,如果主所行的這「符號」與我們的期望不符,甚或使我們不愉快、不滿意的時候,我們會否冷淡對待,愛理不理?

回到耶穌的那段話。在第二句,祂話鋒一轉,指向祂(以及我們)經常看到的事:「你們不要為那可朽壞的食糧操心,卻要為那存留到永生的食糧努力,也就是人子將要給你們的」。人生在世,除非大富大貴,否則都需要為口奔馳。耶穌當然不是要我們翹起雙手,奢望天掉食糧,或待發橫財。耶穌要指出的是,人的必需,除了人性的衣食住行之外,尚有超性的需要。然而,群眾顯現並不明白耶穌的意思。他們追問耶穌說:「我們應做甚麼,才算從事天主的事業呢?」。

問題究竟出在哪裏呢?要解答這問題,我們不得不稍看原文。在希臘原文中,中譯本中耶穌第二句的「操心」和「努力」,以及群眾提問中的「從事」和「事業」,全都來自字根「ἔργον」(=ergon),意思是「工作、勞動」(英:work, labor;葡:trabalho)。換言之,群眾的邏輯是,既然世上那可朽壞的食糧需要勞碌不斷方能賺到,那麼不可朽壞的食糧自然就需要更辛苦地、更汗流浹背的賣力工作才可得到。這種此世的邏輯,使他們完全忽視了耶穌後面的那句話:「〔那永生的食糧〕就是人子將要給你們的」。

這也是對我們的一大提醒。「那存留到永生的食糧」並不是我們靠著做了甚麼豐功偉績賺來的。永生並不是論功行賞的獎品。假若如此的話,永生是根本沒有任何人能夠單靠自己的付出賺取的。我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信靠耶穌基督就是成全人類成聖之路。

到此,猶太人仍不以為意。他們的思想框架仍然停留在表象。他們以為,當年梅瑟在曠野中使他們得到從天空飄下來的瑪納,那才是「天上食糧」。耶穌卻指出背後的意義,𧶽下瑪納的不是梅瑟,而是不願意祂子民餓死曠野的天主。耶穌並直接地指出祂五餅二魚「符號」背後的意義(雖然措辭仍有點隱晦):「天主的食糧,是那由天降下,並把生命賜給世界的」。

猶太人終於作出了態度上的轉變。他們對耶穌說:「主,請常賜給我們這種食糧」。然而,從這句可知,他們心中所想的,仍然是使肉身飽足的食糧。的確,尤其在物質匱乏、望天打掛的古代,人每天的饑餓,每天對食糧的需求,使人無法感到安穩。人要不斷勞動方可勉強糊口,這幾乎壓迫得每個人都喘不過氣來。他們心想,既然比昨天的五餅二魚,或者曠野中的瑪納,更能使人保持飽飫的食糧,他們當然更想得到。

來到這一步,耶穌決定把祂的啟示推進到底。祂對群眾說:「我就是生命的食糧,到我這裏來的,不會饑餓;信從我的,總不會口渴」。耶穌藉由群眾的一條條問題,逐步向他們啟示出他們所經驗到的事件背後的更深層意義。祂嘗試幫助他們明白到,祂把自己交出,成為他們的食糧,就是他們(以及我們)最迫切需要的一種無可比擬的生命的來源。為此,祂要他們明白兩點:一)人是有另一種層次的饑餓;二)要培育信德,就要放下上主施恩乃論功行賞的想法。

至於,猶太人能否接受耶穌的啟示呢?就要留待下回分解。

2018年7月21日 星期六

【聖言啟航】 哀民多艱是為牧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十六主日

哀民多艱是為牧



第五世紀『善牧』馬賽克。意大利Ravenna市Galla Placidia陵墓。

只要略讀一下今天的讀經,不難發現「牧者/人」一詞出現多次。今天的主題,明顯是與「牧人」有關。當然,禮儀不是為教導我們如何牧羊,而是希望我們從中體會到如何在世上活出基督徒的精神。

在讀經一所截選的一段《耶肋米亞先知書》中,「牧者」所指的,顯然是人民的領袖。在《耶》中,我們聽到上主對當時以民領袖的強烈譴責:「〔他們〕是有禍的!⋯⋯我必要清算〔他們〕這些惡行!」。上主何以如此決絕?

要回答這問題,我們就回到《耶》的脈絡。讀經一的選段是取自上主藉耶肋米亞之口宣告的一段神諭(21:3–23:40);而這段神諭是南國猶太王漆德克雅在面對巴比倫大軍壓境而求問吉凶(21:1-2)的回應。根據神諭,上主決定讓巴比倫入侵猶大國,因為其領袖已完全腐敗。讀經選段中說,上主的『羊群』「受摧殘和被驅散」,沒有受到牧者的「照顧」,在「恐懼」中度日,不斷「喪失」。這些圖像,又何所指呢?

這一切也清楚在《耶》的上文下理中。上主的神諭說,猶大的王室並沒有「執行正義」,也沒有「從壓迫者手中解救被剝奪的人」(見21:12);他們「傷害虐待外方人和孤兒寡婦」,並在這應許之地上「流無辜者的血」(見22:3);他們更在征召人民建造皇宮殿宇、亭臺樓閣時「叫人為自己徒勞而不給他工資」(見22:13);他們「只顧私利」,又「施行欺壓和勒索」(22:17)。這樣的『牧人』,難怪上主要將之拋棄。

那麼,能夠中悅上主的「牧者」,又是怎麼樣的呢?上主在神諭中作了個扼要的描述:「在世上維護正道和公義」,以致人們會稱他為「上主〔是〕我們的正義」。但這具體又指甚麼?我們至少可以回塑上主在神諭中對當時(仍屬達味王朝的)猶大王室的指摘,撥亂反正:執行正義、解救被剝奪的人、保護無依無靠的外方人和孤兒寡婦、不要讓無辜的人受傷害、讓工人收取應得的工資、不要自私而要為他人設想、不欺壓、不勒索。

今天禮儀的福音選讀,正好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善牧」的好例子。上週福音提到,耶穌以二人一組的方式把門徒們派遣出去。他們回來覆命時,似乎仍有一大群人跟隨著他們,以致「他們連吃飯的時間也沒有」。耶穌有見及此,便與他們一同「乘船私下到一清靜地方去了」。疲憊的他們,此行本來是要為休息,為遠離人群。不料群眾消息靈通,步履敏捷,較耶穌和門徒們早一步到達他們要歇息的地方。

已經有門徒們為群眾花時間心機宣講治病和驅魔,以致他們已體力透支,再加上未能進食,但群眾卻仍然不肯散去,那麼,耶穌會怎樣做呢?把群眾驅趕嗎?非也,祂一看見他們,「就對他們動了慈心,因為他們有如沒牧人的羊群」。此句頗堪玩味。如果牧人指的是領導者,在政治上群眾有羅馬政府,在宗教上他們有司祭經師法利塞人,他們怎會「有如沒牧人的羊群」?從耶穌的反應—「〔祂〕遂教導他們許多事」—看來,群眾是人生沒有方向,某種意義上是散亂的羊群。尤有甚者,他們渴望得到指引,找到方向,因此才會以積極得有壓迫性的緊隨耶穌和門徒們。順帶一提,耶穌除了施教之外,還同時以五餅二魚讓群眾得飽飫,唯今天讀經從略;下週禮儀會讓我們聆聽按《若》中的〈五餅二魚〉。

耶穌對群眾的關顧,有如聖詠作者所歌頌的一樣:「上主是我的牧者,我實在一無所缺」。事實上,上主藉耶肋米亞先知之口申明,羊群並不是牧者的財產,並不是牧者可以隨其心思利用,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相反,上主說他們是「我的羊」。的確,在不同處境下的不同牧者—領導、長輩、上級—都必須緊記,他們的下屬和晚輩,只是上主暫托給他們照顧的。最終,他們都是『上主的羊』。如果牧人們把羊驅逐趕散,沒有好好照顧,上主說:「我必要清算你們這些惡行。」

然而,這份責任不只是屬於我們在可見的組織和架構中的在上者。其實每位受了洗的基督徒,都有責任讓其他基督徒,甚至我們遇到的每個人(包括非基督徒),(從不同層次來說)過更好的生活。這就是所有基督徒因著洗禮而分沾了基督三項職務,當中就包括「王道職務」(kingly function; 拉:munus Christi regali;參《教會憲章》31)。如福音所示,耶穌的君王職務,是有如牧人般的關愛,儘管自己和同伴們疲累不已,仍不拒絕前來求助的群眾,並且讓他們得到滿足。教友履行基督王道使命的方法之一,就如《教會憲章》所言:「要在他人身上服務基督,以謙遜忍耐把他們導 向基督君王,這樣服事基督就等於稱王」(36)。

讓我們攜手,「使世界浸潤在基督的精神內,在 正義、仁愛、和平內」(《教會憲章》36),讓世界因為基督徒的努力而稱道:「上主是我們的正義」。


2018年7月13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非問未來 只宣主言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十五主日

非問未來  只宣主言



「先知」一詞,大概會令人望文生義,以為他們就是能夠「未卜先知」或「預先知道未來」的人。然而,聖經中的先知,他們當中有些也許能夠指出人或事的結局,但他們的本質,絕不在於「預知未來」。言則,先知者,何許人也?

讓我們先從今天的讀經一來了解「先知」在舊約時代的發展。位於北國以色列的祭祀場所貝特耳的司祭阿瑪責雅在把亞毛斯趕走的話中,有此一句:「你走吧!退到猶太區去!在那裏覓食⋯⋯」。可見早在主前第八世紀後期,以色列—猶太宗教傳統中不少「先知」是以『搵食』為目的。

既然「先知」已成為職業,自然有「入行」的門路。且看亞毛斯如何回答阿瑪責雅:「我本來就不是先知,也不是先知的弟子」。舊約時代,如果一個人自己想成為先知,他就要拜一位先知為師。雖然在聖經中所記載的(上主親自召選的)先知人物大都獨來獨往,但從隱藏舊約中的蛛絲馬跡可見,以先知為業者大都群居生活(如見撒上10:5;列上18:4;)。不同地方的先知各自組成不同門第派別(見列下2:12-18)。他們廣納門生(列下4:38-44),甚至成了為君主在軍事等事情上出謀獻策的「宮廷先知」(court prophet;如見列上22:6)。

本來,為別人的事花了時間尋求上主的意思,收取酬勞以糊口養家,實在無可厚非。問題是,如果「先知」職份成了賺錢的工具,那麼不能避免的情況就是,「先知」從業員為了討金主的歡心而只講金主喜歡聽的話,反而沒有傳達上主的旨意。這就是後來的耶肋米亞先知所面對的境況。

沒錯,猶太信仰傳統在自行反思以及聖神默感之後,明白到先知的本質,是受上主派遣到祂子民中間宣講上主的話。還記得上主日的讀經一嗎?上主在差遣厄則克爾先知時,如此對祂說:「我派遣你到他們那裏,向他們說:吾主上主這樣說:⋯⋯」。先知是要說上主要他說的話。這才是先知的本質:被上主派遣去向祂的子民宣講上主要他講的話的人。

上主接著對厄則克爾說:「他們或是聽,或是不聽,終究要承認在他們中有一位先知」(參則2:5)。我們必須宣講上主的話,但接受與否,上主讓聆聽宣講的人自行決定,我們不必也不可強迫別人接受。他們的決定,最終是由上主審斷,他們自己要自上主負責。這似乎也呼應了耶穌在今天福音選讀中對十二門徒說的話:「若有地方不接待你們,或不聽從你們,你們離開時,要拂去你們的塵土,『εἰς μαρτύριον αὐτοῖς』」。末句我刻意用原文,教會傳統的拉丁譯本也準確:「in testimonium illis」。這句直譯的意思是(英):「against a (/the) testimony for/to them」。言下之意,拂塵動作的意義有如向上主—最後審斷者—作供:我們已向他們宣講了,只是他們不接受;他們不能夠以沒有人向他們宣講作為不信的抗辯理由。

耶穌的門徒,既然本質上就是要宣講,那麼,到底要宣講甚麼?《谷》在寫下耶穌這次派遣門徒時,並沒有記錄耶穌要他們去宣講的內容。反而,耶穌把他們兩個為一組的派遣出去。當中也許有其實際作用,如互相照顧等。但最重要的意義,見諸猶太人當時的一種習俗規定:證詞必須有二人申明,才可作實。的確,他們所宣講的,就是為耶穌所作的證詞。從《谷》總結門徒們的行動來看,他們所宣講的,很可能就是耶穌在《谷》中所講的第一句話:「時期已滿,天主的國臨近了,你們悔改,信從福音罷!」

天主的國到底是怎樣的呢?《致厄弗所人書》紀錄了教會初期就這議題十分精闢的神學反思:「按照〔天主〕的措施,時期一滿,就使上天下地的一切,重歸於基督」。而因著我們的基督徒身份,「在基督內,我們也成為〔這國度〕的承繼人」。然而,我們既也有象徵著上主臨在人間的使命,我們如何讓世人感受到天主國度為何物呢?

這一點可從耶穌在派遣門徒時的囑咐中看得到。耶穌要他們只穿戴最基本的裝束,毋須「士啤」(備用衣物),更不要帶錢。到訪別人家中,便接受人家的款待。當然,我們在今天的社會中無法搬字過紙地執行,但背後的精神是,門徒們不應被物質需要的擔憂所困擾。他們既然花費時間精力,甚至投身於把聖言帶給每個人的事業上,讓每個人都更了解上主的說話,那麼聆聽者也自當讓宣講者無須分心於籌措盤纏。

此外,宣講也在人的生活中有實際果效。聆聽了聖言的人,應有把邪惡、不義、散播仇恨的事物驅除的心,應獻身支持幫助跌倒受傷的人痊癒的事工。梵二教導我們,教友也肩負基督的先知職份(《教會憲章35》),讓我們廣傳「真理的話」,使萬民都刻上聖神的印記,歸於基督。

2018年6月29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人命豈若朝霜!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十三主日

人命豈若朝霜!


The healing of a bleeding woman,
Rome, Catacombs of Marcellinus and Peter.

如果大家以為當我們進入到常年期,禮儀讓我們反思的也不過是「好平常」的主題,那麼,我們便太看輕了安排禮儀讀經的前輩了。約略速讀彼此呼應的讀經一和福音選讀,我們已明白今天禮儀的主題,是異常沉重的,也是我們許多時候刻意避而不談的課題:死亡。

當然,「死亡」並不是聖經獨有的議題。古今中外有多少先賢哲者,有多少詩詞歌賦書畫,都對死亡作出過發人深省的反思。以「七步成詩」留名後世的曹植為例,他在因董卓之亂而化為頹垣的洛陽城中,因要隨父西征而與摯友應氏兄弟道別時就寫下了:「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霜」。這種心境似乎在這類反思中甚為常見。經歷生離死別之時,人的生命有如煙霞,稍縱即逝;相反,世界卻無視人生無常,繼續其日復一日的運作循環,彷彿離開了的生命從沒出現過一樣。然而,今天禮儀從聖經中截取的選讀,卻提出了完全相反的看法。

禮儀所選讀的這段《谷》有其寫作特色,套用學界術語,是「三文治」;即:A)先寫雅依洛因女兒瀕死求見耶穌;B)再寫血漏病婦人藉信得治;A’)回寫耶穌出手救治雅依洛女兒使她起死回生。學界認為,《谷》這寫作手法,是要突顯「三文治餡料」(B)的思想為整個三文治的詮釋關鍵,甚至是整部福音的神學主題。

這位血漏病婦女有何特別呢?起死回生,不是較停止血漏更矚目、更奇特、更偉大嗎?為甚麼《谷》要把她的段落放在中心?讓我們把她與雅依洛作個對比。首先,雅依洛是個男性,在古時父權絕對的社會中,是一家之主。其次,他是猶太會堂的首長,也就是一個地區的猶太人的領袖,有社會、宗教地位。最後,他在歷史,是個有名有姓的人:雅依洛。相反,這位患血漏病的,是位婦女。未知她有沒有丈夫。而從她一直血漏【註:學界推斷是經血過多(屬功能失調性子宫出血的一種)】十二年不止的情況看來,多數未有兒女。此外,她為醫病,已散盡家財,身無長物。尤有甚者,由於按猶太律法,月經出血使人不潔,因此,她十二年來都被視為不潔,不得參與敬拜上主的祭祀,不能與同胞有任何接觸。換言之,她不單失去健康,而且無法(按猶太傳統習俗)接近上主,更被完全剝奪所有社交生活。

這位婦女與雅依洛的女兒也有可堪比擬之處。女孩快要斷氣,生命快將離她而去。婦女血漏多年,而在猶太傳統思想中,血也是生命氣息之所在。換言之,生命也一直漸漸的從她身上流逝。耶穌讓小女孩起死回生,固然恢復了她的生命;婦女的血漏得以停止,不也是保住了她本將逝去的生命麼?
不過,這婦女還有一個特點。她的信德十分強大,到近乎『執迷』的程度。她相信耶穌治好她,恢復她生命(包括健康的生命、宗教的生命,以及社交的生命)的能力。就算耶穌看不到她,不察覺到她,而只要她觸摸一下祂,就可以了。結果?當然如她所願,只是事情並未就此結束。

婦女獲治癒的瞬間,「耶穌立即感覺到有一股神力從自己身上出去了」,祂誓要找到那「摸過祂長衣」的人。乍看之下,耶穌似要追究那不請自來、不求自救的人。然而,想深一層,耶穌用意也許更深。

現在,她的身體治好了,她的生命力得以恢復。但她的宗教生命和社交生命呢?她的不潔身份一直是她的死症。透過讓這位婦女表明身份,她終於能夠擺脫不潔的身份,重獲她的宗教和社交生命。可以說,耶穌的誓要查找也是醫治的一部分。這位婦女終於能夠在人生的各方面都得到重生。

既然耶穌能夠全面地恢復這位祂根本沒有見過、身無分文、無名無姓、沒有社會地位的婦女的生命,那麼,眼前這位猶太宗教領袖雅依洛就應該更有信心。畢竟,在耶穌聽畢他講述自己女身的病況後,「耶穌就同他前去」。很明顯,耶穌願意治好這女孩。

今天的福音選讀說明了幾點。首先,耶穌是生命之源。即使那些自認為不堪當面見耶穌的人,他們躲在人群中,但只要他們願意耶穌的拯救,只要他們願意伸手觸摸一下耶穌的外衣,他們就能得救。不過,耶穌願意與他們見面。祂想當面鼓勵他們,並稱讚他們的信德。更重要的是,耶穌不願意看見人失去生命,甚至失去生命力。

為甚麼呢?讀經一為我們解答了:因為「天主並沒有創造死亡,也不會因生靈泯滅而高興」。天主希望祂的創造是充滿生命力的。因此,每當我們在人生路上跌倒時,受傷時,生命力流失的時候,我們只需投向耶穌。祂定會拉著我們的手,對我們說:「我命你起來!」


2018年6月22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人如其名的若翰

聖言啟航
梁展熙
若翰洗者誕辰

人如其名的若翰



Nacimiento de san Juan Bautista.
GENTILESCHI, ARTEMISA.
Museo Nacional del Prado

也許大家都知道,教會禮儀傳統一般不紀念和慶祝聖人的誕辰,而只紀念或慶祝他們的死亡或殉道。當中的例外,除了耶穌基督和祂的母親瑪利亞之外,就是洗者若翰。在這特別的日子,就讓我們回顧一下若翰神奇的出生,以及他聖言前驅的身份所作的教導。

若翰的父母,在若翰成孕之前,就已年老,「因為依撒伯爾是不育的」。對於不少婦女來說,不育有如上天的詛咒。譬如撒慕爾的母親亞納,在懷有撒慕爾之前,就幾乎天天以淚洗面。儘管《路》並未展示出他們夫婦二人對無嗣一事十分介懷,但從天使所說的「因為你的祈禱已蒙應允」一句可見,這一直是他們夫婦的渴望。不過,隨著二人日漸衰老,這希望與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愈來愈遠,以致當天使對匝加利亞報喜時,絕望已使他沒有能力迎接這好消息。最後,事實勝於雄辯,匝加利亞終於知道天使的說話真實可靠:他們終於有一個兒子。

一般來說,誕下嬰孩之後,父母馬上便要替子女取名。匝加利亞力排眾議,不隨傳統風俗,而是依從天使加俾額爾的話,「給他起名叫若翰」。取哪一個名字有甚麼相干的嗎?我認為是有的。原因與現在大部分父母替子女取名時所考慮的一樣,就是名字背後的意思。

「若翰」(Yōḥānān)這名字可以有兩重意思。簡單來說,「若翰」有「天主的恩寵/恩賜/禮物」(God’s grace/gift)的意思。對於年事已高卻一直未有兒女的匝加利亞和依撒伯爾夫婦來說,若翰確實就是天主對他們的恩寵,給他們的禮物。他們也是以這種心態來撫養若翰。一般為人父母者,總是望子成龍,期盼他們學業要名列前矛,找到專業工作,有豐厚收入,成為社會上的『成功人士』。反觀匝加利亞和依撒伯爾夫婦,他們卻讓自己唯一的老來子「住在荒野中」(路1:80),「穿的是駱駝毛的衣服,腰間束的是皮帶,吃的是蝗蟲與野蜜」(谷1:6)。這是因為他的父母接納了天主為他們的兒子所定下的使命,更是放心並放手讓他去完成這使命。

若翰的使命之為何物,就藏在「若翰」這名字的第二重意思之中。「若翰」(Yōḥānān),其實更深的意思是「上主是仁慈寬厚的」(God is gracious)。若翰在長大成人之後,「走遍約旦河一帶地方,宣講悔改的洗禮,為得罪之赦」(路3:3)。讓我們想想,這背後的訊息,不就是「上主是仁慈寬厚的」嗎?接受別人的悔改,並願意因而寬恕赦免別人,不就是「仁慈寬厚」的表現嗎?而且,在我看來,若翰是典型的「口硬心軟」的人。當那些心裏自以為「我們有亞巴郎為父」的人來找若翰受悔改罪赦的洗禮時,苦翰馬上破口大罵:「毒蛇的種類!誰指教你們逃避那就要來的忿怒?」。不過,他接著卻『指條明路畀佢地行』:「那麼,結與悔改相稱的果實吧!」

甚麼才是「與悔改相稱的果實」?若翰也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們。他的答案雖然分成三部分,但其實相當『貼地』,時至今日仍然適用。若翰答案的第一部分,是對不管來自任何背景的人說的:「有兩件內衣的,要分給那沒有的;有食物的,也應照樣做」。留意,若翰並沒有說:『你有多到穿不完的衣服的,才分給那沒有的』。若翰的意思是,只要你有多出一點點,就應該把多出的分給那些沒有的人。

若翰答案的第二部分,是對稅吏說的:「除給你們規定的外,不要多徵收!」。這裏要留意兩點。第一,若翰並不是不知道,這些稅吏所收的稅,是用來維持羅馬帝國這個外邦人政權。不過,若翰並沒有要他們馬上辭去稅吏的工作。他們當初選擇稅吏的工作,也許因為較耕作和捕魚穩定,也許因為所不需要太大勞力,甚或因為其他別的原因,但若翰並沒深究。若翰唯一的要求,是按規定來徵收。換言之,就是不要藉職權之便謀取私利。這一條原則,即使換在今天的社會,我相信仍舊適用。

若翰答案的最後部分,是對當時的軍人說的:「不要勒索人,也不要敲詐;對你們的糧餉應該知足!」。在第二部分中,若翰針對的,是假借職權之名暗裏為自己多收利益的行為;而在這最後部分,就是在權力分佈強弱相當懸殊的情況下,身在權力較強的一方不要恃強凌弱。若翰也要明白,單單規矩並不足以使人心悅誠服。因此,他點出了背後的原因:「對你們的糧餉應該知足!」。

若翰自己也活出了這份謙卑。他明白自己只是聖言的前驅,他的工作,最終只是向別人指出誰才是天主的羔羊。因此,他能夠對人說:「衪應該興盛,我卻應該衰微」。

若翰一生的所教所行,值得學習的有許多。尤其因為他是澳門(市)的主保,生在澳門的我們,更應了解他的一生,活出他的教導。


2018年6月8日 星期五

【聖言啟航】 吸引眾生的大愛 萬有重生的機會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十主日

吸引眾生的大愛  萬有重生的機會



載於:澳門《號角報》2018年6月8日
Exodus by Marc Chagall

隨著復活期的結束,我們進入常年期。這禮儀節期讓我們跟隨耶穌步伐,從加里肋亞一路走向加爾瓦略山。禮儀在這主日讓我們面對信仰上一個根本的問題:善惡之爭的源頭。

上主在創造天地萬物的時候,一切在祂的眼中,都是美好的。直到亞當和厄娃在伊甸園中,在蛇的誘惑下吃了上主禁止他們吃的知善惡樹的果實後,在上主眼中「樣樣都很好」的創造便不復存在。

在「原祖背命」之後的上主宣判說,大地因為亞當吃了禁果而受到詛咒。假若人不汗流滿面的勞苦,大地便不會出產食物。此外,出自灰土的人最後也要回歸灰土。女人懷孕生子也要面對重重困難和痛苦。至於當中最著名的一句就是:「她的後裔要踏碎你的頭,你要傷害她/他的腳跟」【註】。

在猶太—基督信仰傳統的逐步發展中,認為這條古蛇就是魔鬼。及至耶穌時代,他們視外邦神祗貝耳則步為魔鬼的頭目之一。為了譭謗耶穌驅除邪魔的力量,一群來自耶路撒冷—猶太信仰首都—的經師卻說:「他已給貝耳則步附體,他驅魔無非藉這魔王的法力」。耶穌的反駁,不辯自明:「一個自相紛爭的國家,必不能長久;一個內部分裂的家庭,也難以長存」。

的確,互相指控,何以共存?「原祖背命」的一幕就是最好的寫照。亞當對著上主的面向厄娃說的—「這才是我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言猶在耳,現在他卻稱她為「是祢給我作伴的那個女人」。沒有上主的臨在的愛是何等脆弱!本來最親密的一對,最終反目成仇,他們將要如何生活下去?《創》以及其他書卷往後的敘述也在在說明了這一點。

「死亡因罪惡進入世界」,這句話大抵我們都耳熟能詳。這裏的「罪惡」,在基督信仰傳統中,當然首先是指原祖的背命,但罪惡的後果並非如此簡單。在上主宣判中,人的歸處是「ʻāp̄ār」(《思高》譯:灰土);而蛇被罰爬行,終生所吃的,也是「ʻāp̄ār」(《思高》譯:土;《澳門彌撒》譯:泥)。換言之,在禁果事件之後,人已落入古蛇口中。

可幸的是,上主在宣判中也留下了慈悲的伏線:「她的後裔要踏碎你的頭,你要傷害他的腳跟」【參希伯來原文】。基督信仰早在第二世紀中後期的教父們(如殉道者猶斯定和伊蘭奈斯)就已在這一句中發現到上主預許救主的降生以及贖世計劃,並因此稱之為「protoevangelium」(拙譯:救恩初現)。

耶穌克勝魔鬼的力量,見諸祂藉聖神(Spiritus Sanctus)驅魔的果效。是故,指控耶穌利用「邪魔」(spiritus immundus=不潔之靈)裝作驅魔的人就是褻瀆了聖神。耶穌在世時的行動,多由聖神驅使;在耶穌升天後,教會的行動更一直由聖神帶領和保守,恩寵的傳播也仗賴聖神的作為。一以貫之,聖神是天主的愛向歷史上每個人傳遞的不二渠道。指控愛的根本為仇恨之源,就是拒絕愛本身。我想,正是在這重意義上,耶穌說:「世人的一切罪惡,甚至任何褻瀆的話語,都可獲得寬赦;但誰若褻瀆了聖神,就永不獲寬赦」。

寬恕,是來自愛。因此,所有不拒絕愛本身的行為,尚有被愛擁抱治癒的可能。然而,人一旦拒絕了愛,把愛視為仇恨,他就再沒辦法接受愛,自然也就沒有獲得寬赦的可能。

當然,人非孤島。沒有人能夠一個人就經驗到愛本身。人要經驗到愛,必須要與另一個人相遇。因此,天主—愛的本身—取了人的血肉之軀,在二千年前生活在人中間。並以徹底放下自我的放式—愛到極致的方式—讓人類經驗到完滿的愛。福音前詠引述《若》說:「現在,這世界的元首就要被趕出去;至於我,當我從地上被舉起來時,便吸引眾人歸向我」。基督在十架上所展現的完滿的愛,就成全了當初那「初現的福音」。

這份愛有多偉大?因著這份愛,天父透過聖神「使主耶穌復活」,將來「同樣也要使我們與耶穌一起復活」。這份愛有多偉大?正如聖詠作者所講,上主明知只要祂「細察人的罪辜」,就沒有「誰還能站得住」;祂卻反而「以寬恕為懷」。因此,無論誰身陷何種境況,仍能「從深淵呼求」上主,「期待上主」,「仰賴上主」;「因為上主慈悲為懷,樂於救贖」。

身為基督徒,天主子民的成員,我們該如何回報上主的愛呢?一方面,在經驗過這份愛之後,我們該如保祿宗徒所言:「懷著同樣的信心,我們也相信,因此也要說話」,要宣講上主的愛。另一方面,耶穌也給了我們一個榜樣。儘管耶穌的心意完全服膺上主的旨意,但當人們問到誰是祂的兄弟姊妹時,祂卻答道:「凡遵行天主旨意的人,都是我的弟兄姊妹」。唯有如此,人方能脫離成為古蛇食物的厄運,獲得那「無限量的永遠光榮」。

【註:此句的翻譯值得一談,唯篇幅所限,待後來再議】


2018年5月13日 星期日

【聖地朝聖筆記2018】第十天下午 -- 雅法聖伯多祿堂

【聖地朝聖筆記2018】
梁展熙

第十天下午 -- 雅法聖伯多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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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雅法(Jaffa),只是特拉維夫(Tel Aviv)的一部分。其實,特拉維夫就是由雅法發展出來的。早在石器時代末期(主前5000年),雅法已有人聚居。

根據編下2:16,撒羅滿建造聖殿時所用的來自黎巴嫩的木材,就是經雅法入口達味王國的。不過,在撒羅滿死後,培肋舍特人很快就取回這個港口的控制權。直到烏齊雅(Uzziah)統治南國猶大期間(主前769-733年)才短暫奪回這港口,卻不能倖免於數十年後的亞述擴張。

過份急速地擴張的亞述帝國,數十年後就崩潰了。此後,雅法輾轉經過多國之手,包括:埃及、巴比倫、波斯,及漆冬。在亞歷山大大帝的南征北討大計(主前332-331年)下,雅法成了希臘的殖民地。《約納先知書》大約就是在這時期寫成。約納嘗試從雅法坐船往上主指向的方法完全相反的方向走(1:3)。直到瑪加伯起義之後,雅法才重新回到猶大的版圖,雖然也是斷斷續續的。

到大黑落德打造了全新的港口 -- 凱撒肋雅(Caesarea Maritima)-- 後,雅法的重要性也就大不如前。不過,也是在這段時間,宗徒們的足跡開始出現在這舊港口中。

伯多祿在約培(Joppa;即 Jaffa 雅法)一個皮匠西滿家住下時,復活了一位女門徒,也在夢中有神視,明白到:「天主稱為潔淨的, 你不可稱為污穢!」,隨後更為一位外邦太監施洗(約9:36--10:23)。這趟朝聖之旅的最後朝聖點,就是紀念這一幕而興建的。

雅法聖伯多祿堂

在約培有個女門徒,名叫塔彼達,希臘文叫作多爾卡,她多行善事,廣施賙濟,就在那幾天病死了; 人把她洗滌後,停在樓上。里達因臨近約培,門徒們聽說伯多祿在那裏,就打發兩個人到他那裏去,請求說:「你不可再遲延到我們那裏去了。」伯多祿就動身同他們去了;他一來到,他們領他上了樓;所有的寡婦都來到他前,哭著把多爾卡同她們在一起的時候所製的內外衣,指給他看。伯多祿叫眾人都退到外面以後,遂屈膝祈禱,轉身向遺體說:「塔彼達,起來!」她便睜開眼,看見了伯多祿,就坐了起來。伯多祿伸手扶她起來;隨後,叫聖徒和寡婦們進來,叫他們看她已活了。這事傳遍了全約培,就有許多人信了主。 以後,伯多祿在約培一個皮匠西滿家裏,住了一些日子。(宗9:36-43)
By Andrew Shiva / Wikipedia, CC BY-SA 4.0,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25611603

這座聖堂是面向西方的,正祭台上掛著一幅祭台畫,主題是:伯多祿之夢
第二天,他們行路將近城的時候,約在第六個時辰,伯多祿上了屋頂祈禱。 他那時餓了,願意進食;正在人預備飯的時候,他就神魂超拔了。 他看見天開了,降下一個器皿, 好像一塊大布,繫著四角,縋到地上, 裏面有各種四足獸、地上的爬蟲和天空的飛鳥。 有聲音向他說:「伯多祿!起來,宰了,吃罷!」 伯多祿卻答說:「主,絕對不可!因為我從來沒有吃過一樣污穢和不潔之物。 」 聲音第二次又向他說:「天主稱為潔淨的, 你不可稱為污穢!」 這事一連發生了三次,那器皿隨即撤回天上去了。(宗10:9-16)
By Berthold Werner - Own work, Public Domain,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5550960

參考資料:
  •  MURPHY-O'CONNOR, Jerome (O.P.). The Holy Land: An Oxford Archaeological Guide from Earliest Times to 1700. Fifth edi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2018年5月11日 星期五

【聖地朝聖筆記2018】第十天上午 -- 加爾默耳山、厄里亞先知峰、凱撒勒雅

【聖地朝聖筆記2018】
梁展熙

第十天上午 -- 加爾默耳山、厄里亞先知峰、凱撒勒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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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爾默耳山(Mount Carmel)




加爾默耳山,即之前提過的加爾默羅山,或者澳門慣稱的嘉模。這都來自不同的音譯而已。對於基督徒來說,這座山的重要之處,在於它與先知厄里亞的連繫。

厄里亞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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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山腰位置,在會院和燈塔下方的,是厄里亞洞。洞內分設男女祈禱間,男右女左。所有的一神信仰傳統(猶太、基督信仰、伊斯蘭)傳統上都視這洞為厄里亞在加爾默羅山上執行上主任務期間所居住的山洞。

加爾默羅角(Keren-Carmel)或厄里亞先知峰

阿哈布一見厄里亞,就對他說:「叫以色列遭難的人,不就是你嗎?」厄里亞答說:「不是我叫以色列遭難,而是你和你的父家,因為你們拋棄了上主的誡命,歸順了巴耳邪神。現在,你派人去召集全以色列人,同受依則貝耳供養的那四百五十個巴耳的先知,【及那四百個阿舍辣的先知,】上加爾默耳山,到我跟前來。」阿哈布便派人召集了所有的以色列子民,聚集了那些先知,一起到了加爾默耳山上。
厄里亞走向全體民眾面前說:「你們搖擺不定,模稜兩可,要到幾時呢?如果上主是天主,你們就應該隨從上主;如果巴耳是天主,就該隨從巴耳。」人民一句話也不回答。厄里亞對人民說:「上主的先知指剩下我一個人了,巴耳的先知卻有四百五十人。 請給我們牽兩隻公牛犢來;他們可任選一隻,剖分成塊,放在木柴上,不要點火;我也照樣預備另一隻,放在木柴上,也不點火。你們呼求你們神的名字,我也呼求上主的名字:那降火顯示應允的神,就是真神。」民眾回答說:「你這話說得很好!」厄里亞對巴耳的先知們說:「因為你們人數眾多,你們應該先挑選一隻牛犢,準備好,然後呼求你們神的名字,只是不要點火。」他們即將人給他們的公牛犢牽來,預備好,從早晨直到中午呼求巴耳的名字說:「巴耳,應允我們罷!」但是沒有聲音,也沒有答應的。他們就在自己所築的祭壇旁,跪下又起來,跳個不停。到了中午,厄里亞嘲弄他們說:「你們再高聲喊叫,因為他是神,或者他正在沉思冥想,或者它暫時隱退,或者正在外旅行,或者他正在睡覺,必須把他叫醒。」他們遂更高聲喊叫,照他們的習慣,用刀用槍割傷自己,直到全身流出血來。過了中午,他們仍繼續狂喊亂叫,直到晚祭的時候,但仍然沒有聲音,也沒有答應的,也沒有理會。厄里亞對全你人民說:「你們到我這裏來。」全體人民便都到他那裏去;厄里亞立即重修了已經坍塌了的上主的祭壇;依照雅各伯子孫的支派數目,取了十二塊石頭,─這雅各伯就是上主曾對他說過:「你的名字要叫以色列。」─ 用這些石頭,為上主的名築成一座祭壇,在祭壇四周作了一個水溝,可容二「色阿」穀種。 把木柴放好,將牛犢剖分成塊,放在木柴上, 然後吩咐說:「盛滿四桶水,倒在全燔祭和木柴上!」他們就這樣做了。他又吩咐說:「再倒一次!」他們就再倒了一次;他再吩咐說:「倒第三次!」他們就倒了第三次; 水沿祭壇四周奔流,溝裏滿了水。到了要奉獻晚祭的時候,厄里亞先知走近前來說:「上主,亞巴郎、依撒格和以色列的天主,求你今天使人知道:你是以色列的天主,我是你的僕人,是奉你的命作這一切事。上主,求你應允我,應允我!使這人民知道你上主,是真天主,是你叫他們心回意轉。」於是上主的火降下,焚盡了全燔祭、柴木、石頭和塵土,也燒乾了溝中的水。全體人民見了,都俯伏在地說:「雅威是天主,雅威是天主!」厄里亞對民眾說:「你們捉住巴耳的先知,不要讓他們走脫一個!」民眾立即捉住他們。厄里亞帶他們下到克雄小河旁,在那裏將他們全部殺掉。
厄里亞對阿哈布說:「你上去吃喝罷!因為已聽到大雨的怒號聲。」阿哈布就上去吃喝,厄里亞卻上了加爾默耳山頂,跪伏在地,將臉放在兩膝之間。以後,對自己的僕人說:「你上去,朝海那邊觀看!」僕人就上去觀看,說:「什麼也沒有。」厄里亞說:「你來回觀看七次!」他就去了七次。第七次僕人說:「看,有一片雲彩,小得像手掌那麼大,從海上升起來了。」厄里亞說:「你上去告訴阿哈布說:快套車下去,免得被雨阻止!」轉瞬之間,天空因風雲變為昏黑,落下大雨;阿哈布上車去了依次勒耳。上主的手臨於厄里亞身上,他就束上腰,跑在阿哈布前頭,直到依次勒耳的城門口。(列上18:17-46)
厄里亞在加爾默羅山上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在一場與巴耳(及阿舍辣)先知的比試中勝出,讓人們知道上主才是天主。傳統認為這場比試發生的地點,就在這加爾默羅山東南部的山丘山。現時標誌著這地點「Mukhraka」的,是一所加爾默羅會的小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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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堂前的一尊塑像,描繪出厄里亞擊殺假先知的一幕。底座上的話,引至《德訓篇》:「當時,又興起了一位激烈如火的先知厄里亞,他的言辭熾熱如火炬」(4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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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堂內外,都採用簡約設計。內部的聖像畫和掛牆塑像,都勾起另一段厄里亞的生平:

阿哈布將厄里亞所作的一切,以及他如何刀 斬眾先知的事,全告訴了依則貝耳。依則貝耳就派使者去對厄里亞說:「明天這個時候,如果我不使你的性命如同那些先知一樣,願眾神明嚴厲,且 加倍嚴厲地懲罰我!」厄里亞害了怕,遂起身逃命,到了猶大境內的貝爾舍巴,叫他的僕人留在那裏,自己卻進入曠野,走了一天的路,來到一棵 杜松樹下,坐下來求死說:「上主啊!現在已經夠了!收去我的性命罷!因 為我並不如我的祖先好。」以後,就躺在那棵杜松樹下,睡著了;忽然,有為天使拍醒他,對他說:「起來,吃罷!」他看了看,見頭旁有一塊用炭火烤熟的餅和一罐水;他吃了喝了,又躺下睡了。上主的使者第二次又來拍醒他說:「起來,吃罷!因為你還有一段很遠的路。」他就起來,吃 了喝了,賴那食物的力量,走了四十天四十夜,一直到了天主的山曷勒布。(列上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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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星(之母)會院及聖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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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在第十二世紀,在聖地由十字軍組成的拉丁王國統治期間,不少信友跟隨厄里亞的精神,在加爾默羅山的山洞中生活。。隨著人數漸增,他們便在第十三世紀組成一個團體,並建造小堂,以瑪利亞海洋之星(Stella Maris)為主保。在同一世紀末,穆斯林重奪聖地,他們不得已全體徹離,修會轉往歐洲發展。

到第十六世紀,加爾默羅修會赤足苦修支會重回加爾默羅山。到第十七世紀,把修院及聖堂遷至現址,在相傳厄里亞曾居住的山洞上建造聖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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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堂內有四幅壁雕,用來紀念四位加爾默羅赤足會的聖人,包括:

聖十架耶穌瑪利亞修女(Mariam Baouardy)。生於加里肋亞的阿拉伯裔天主教徒。她加入了加爾默羅赤足會,成為天主教希臘教會修女。她是一位秘修者(mystic),現今(其中一個)厄瑪烏的位置,相傳就是她在一次神視中得知。另外,她也另一次神視之後,也獲得了聖傷(stigma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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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女大德蘭。非常著名的秘修者,是赤足支會的發起人之一。她的《靈心城堡》(Interior Castle),是直到現代仍影響深遠的靈修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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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十字若望。也是一位著名的秘修者。聖師。著有《攀登加爾默羅- Ascent to Mt. Carmel》。

By user:תומר א. - Own work, CC BY-SA 3.0,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7967297

聖真福十架德蘭(德肋撒)(St. Teresa Benedicta of the Cross)。本名:Edith Stein(艾蒂特·史坦茵)。德籍猶太人哲學家,後來皈依天主教。不幸在奧斯威茲集中營內死在納粹德軍手上。

By user:תומר א. - Own work, CC BY-SA 3.0,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7967297

凱撒勒雅(Caesarea Maritima)


這是由大黑落德一手打造的海港城市,極具考古價值,唯新舊約與其幾乎並無關連。故此不贅。

參考資料:

  • MURPHY-O'CONNOR, Jerome (O.P.). The Holy Land: An Oxford Archaeological Guide from Earliest Times to 1700. Fifth edi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 RAPP, David. Churches and Monasteries in the Holy Land. NY: Arcade Publishing, 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