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27日 星期六

【聖言啟航】 丙年主顯節:光照普世 愛暖人間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丙年主顯節

光照普世  愛暖人間  



Waldemar Flaig  (1892–1932).
Stern von Betlehem, 1920;
Franziskanermuseum Villingen

現代社會的生活,很容易讓我們以為聖誕節早在十二月廿六日,最遲在一月二日就已完結,視乎每人所能享受的假期而定。但其實,教會慶祝耶穌降生的聖誕期尚未結束。按禮儀曆的安排,聖誕期從子夜前日落(第一晚禱)起計,到包括主顯節後(或一月六日後)的主日為止(參閱《禮儀年曆總論》第33段)。

這安排是有其傳統意義的。按最久遠的文獻所示,慶祝耶穌在地上人間出現的禮儀慶節,最早見於東方希臘傳統,在主曆二百年左右。早期東方傳統的主顯節,慶祝的是耶穌受洗,因為當時天上雲彩的聲音顯示出主耶穌的真正身份。在往後的二百年間,在東方希臘傳統中,主顯節所慶祝的內容大幅擴展,包括祂的誕生、賢士來朝、耶穌童年,直到祂的受洗,有時甚至包括祂在加納的首顯奇蹟。

以上較為冗長的歷史回顧,是為了讓大家明白,即使聖誕節和主顯節具體上是兩個不同的慶節,但在歷史上兩者其實相連甚深。事實上,在主題方面,兩者緊密呼應。而在思想上最一致的,莫過於是「(在黑暗的漫漫長夜裏了出現了)光」這主題。先回看聖誕節(子夜彌撒),這光的主旨從集禱經(〔天主〕以真光的照耀,使這至聖之夜,光輝燦爛)、讀經一(在黑暗中行走的百姓,看見了一道皓光),以及頌謝詞(因為祢榮耀的新光,藉著聖子降生的奧蹟,照亮了我們的心目)。簡言之,聖誕節的主旨聚焦於天主使光在黑暗中照耀我們(人間)。而主顯節,則從這思想上再發展下去。

現在,讓我們集中看看今天的禮儀經文(包括禱文和讀經)。先看讀經。舊約的部分(讀經一和答唱詠)主要是作為福音的預象,而福音中所記載的則是舊約的實現:諸王(賢士)所獻的禮物。我經常聽見人們解說賢士們(福音只提到是眾數,並沒確實指明數目)所獻的三份禮物—黃金、乳香和沒藥—背後的意思。按坊間常見的答案,三者所代表的是:基督的王權、聖子的天主性,以及耶穌的聖死。以早已承受基督信仰傳統的角度來解讀,這答案有其意義。然而,誠如禮儀安排所示,《瑪》用意也許更是在於點出耶穌就是上主用來照耀早已失去光芒的耶路撒冷的聖光;耶穌的來臨就是耶路撒冷的子女(=天主子民)回到耶城(=天主之城)的時刻;即使外邦異國的人,「都帶著黃金和乳香,歌頌上主的榮耀」。

大家也許會問:但沒藥不是用來傅抹耶穌遺體時用的嗎(唯參若19:39)?的確是。不過,正如其他許多香油一樣,沒藥本來用途就很廣泛。它既是新人房間用來增添芳香的香料(見歌1:13; 3:6; 4:6, 14; 5:1, 5, 13),也是中東地區貴族(後宮)女子取潔禮所用的香料(見艾2:12),更是坐在御座上的天主皇袍所用的香料之一(見詠45:8)以及用來祝聖會幕、約櫃、祭壇及用具、亞郎和他兒子們的傅禮用油的主要材料之一(見出30:23-25)。在我看來,我們常見用來解讀三王獻禮的答案有其象徵意義(參〈獻禮經〉),只是我們不要忽略了福音作者把耶穌基督視作舊約的完滿實現的本意。

此外,主顯節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主題:救恩的普世性。在這一點上,主顯節的經文較聖誕節(子夜彌撒)的更進一步。子夜的讀經一(依9:1-9)中,皓光所照耀的只行行走在黑暗中的〔那〕百姓(=被巴比倫充軍流放的以色列民);主顯節的讀經一,則把視角擴展至全人類。《依》陸拾章說:「黑暗籠罩著大地,陰雲遮蔽著萬民」。可是,「萬民要在妳〔=耶路撒冷〕的光照下行走」,因為「妳的光源已經降來」。換言之,上主的光芒所照拂的,不再只是以色列民,而是大地上所有活在黑暗中的人。全人類都成了耶城的子女,他們要與聖詠作者齊唱:「上主,普世萬民都要朝拜祢!」。這也是那幾位從東方而來的外邦賢士在今天福音中所作的。

賢士們在看見異星的光芒後,攀山涉水、長途跋涉的來到耶路撒冷,當然令人敬佩,也是所有基督徒(以及慕道者)的表樣,如集禱經所祈:「我們現在因信德的光照認識了祢,求祢也不斷地指引我們,將來能到達天鄉,瞻仰祢的聖容」。不過,今天的禮儀禱文帶領我們更進一步。除了要我們看出真光,並邁向真光之外,禮儀更藉〈隆重降福禮〉祈求:「〔基督〕今天以自己的真光照耀了塵世的黑暗,願祂也賞賜〔我〕們,成為所有姊妹弟兄們的真光」。讓我們藉向別人宣示天主救世—基督—的奧秘(見讀經二)、藉陪伴著身邊有需要的人而帶給他們人生光芒的希望,並藉參與上主拯救陷困者、扶持無依者、憐恤弱人者、救護窮苦者而帶給他們真光的愛和溫暖(參答唱詠)!

謹祝大家新一年充滿主的平安!



2008年12月14日 星期日

【聖言啟航】天溢光榮 地滿平安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丙年將臨期第四主日——耶穌聖誕

天溢光榮 地滿平安




Eleanor Fortescue-Brickdale  (1872–1945). The Nativity.

聖誕臨近,大街小巷都充滿著節日氣氛。然而,無論是將臨期第四主日或是子夜彌撒中禮儀鋪排,都提醒我們,聖誕節並不僅僅是紀念二千年前的一件歷史事件,也不只是為了當下悅樂的心情,更有其展望(永遠的)將來(=末世)的向度。這思想充斥著將臨期第四主日的禮儀經文,從集禱經:「〔上主〕祢曾藉天使的傳報,使我們得悉祢的聖子就要降生人間,也求祢使我們仰賴祂的苦難與十字架,獲享復活的光榮」到頌謝詞:「基督使我們準備慶祝祂誕生的奧跡:正是要我們清醒祈禱、歡躍讚頌,以期待祂的再度來臨」。

禮儀要強調的,是聖言成血肉——耶穌的死與復活——基督的再度來臨,這在不同歷史時間(和空間)所發生的事件,其實是天主的同一個救世奧蹟。三者不可分割為獨立的事件。我們在紀念耶穌聖誕的同時,就是在慶祝祂的死而復活,也同時在期待著祂的再來。

這具有脈絡性的歷史感,也在見諸聖母在救恩史中的參與。她的偉大,不僅僅是在於她答應了上主的要求:「願祢的話在我身上實現」,也在於她信實地遵守了她的承諾,堅持到最後。畢竟,我們都明白,許下承諾雖然不易,但信守承諾卻更是艱難。

《致希伯來人書》作者認為,與各式各樣的祭獻相比,上主更為鍾愛這種為配合上主完成在人的歷史中的救恩計劃而投身。耶穌當然是徹底地活出這樣的委身,但瑪利相何嘗也不活出了同樣的精神。在將臨期第四主日和聖誕的禮儀中,讓我們除了滿心歡慶之外,也不忘學習基督和聖母的這份精神,不要吝嗇為活出上主對每個人的這份愛而作出大大小小的犧牲。更要在辨別到上主在自己身上所預定的計劃之後,效法基督,向上主作出同樣的回應:「看,我在這裏!⋯⋯天主,我來承行祢的旨意」。

***

基督信仰傳統把慶祝耶穌聖誕的日子定在冬至附近,是特別富有象徵意義的。身在亞熱帶的港澳,我們也許不察覺,這正正是北半球日光最短,黑夜最長的時間。在我正在深造的比利時,平安夜當天,上午八時四十三分才日出,但在下午四時卅九分就已日落,日照時間不足八小時。然而,正如這夜的集禱經所言,聖誕慶節就是能把這最漫長的黑夜,化作「至聖之夜」。

的確,這夜要慶祝的救恩事件,就是答唱詠所誦唱的:「救主基督今天已為我們誕生!」。但這事件的救恩意義,取自《依》第九章的讀經一表達得更直接:「在黑暗中行走的百姓,看見了一道皓光;居住在陰暗區域的人,也獲得光輝的照臨」。聖誕節的意義,在於無論圍困著人的黑暗有多漆黑,有多漫長,人總能在最黑暗的處境找到得救的光線。

此外,禮儀一再提醒基督徒,慶祝聖誕節,不要只顧著辦茶會,吃大餐,交換禮物。換言之,基督徒慶祝聖誕,並不只是為了讓自己有多一個享樂的機會,雖然這也本當是個歡慶的時刻。首先,禮儀藉讀經二所選的《鐸》提醒我們,我們已因耶穌的自我犧牲而成為祂的選民,我們也應「熱心行各種善工」。此外,禮儀也在感恩祭結束前透過〈領聖體後經〉祈求上主,讓我們在「歡欣熱情地慶祝聖子的誕辰」的時刻,得到祂「賜給我們熱誠的愛心,以實踐這慶節啟示給我們的教訓」。

這教訓是甚麼呢?讓我們看看聖家的遭遇。他們因政策要求而必須回到本鄉登記。可是,此時瑪利亞卻是首胎臨盆在即,可憐他們卻「找不到棲身之所」,只好狼狽地產子,只有馬槽可安放小嬰孩。那麼,我們能否在無家可歸的人身上看見聖家?我們能否在家境清貧的小孩身上看見小耶穌?我們能否在身懷六甲卻無處容身的婦女身上看見瑪利亞?我們能否在缺乏所需的家庭中認出聖家?

聖誕歌中有一句大家常唱的:天主在天受光榮。在我們熟悉的中譯本,所接的下句常譯作:「主愛的人在世享平安」。這裏的『主愛的人』也足夠我們玩味。首先,我們都知道,上主特別關愛那些在世上缺乏人們關愛的人、無權無勢的人、貧窮匱乏的人、弱勢無依的人。我們基督徒既然願意時常愈顯主榮,又怎能讓祂所愛的人在地上繼續無享平安下去呢?此外,這『主愛的人』,其實譯自「hominibus bonae voluntatis」(予格),直譯:「〔心懷〕善願的人〔們〕」。可以說,所有善良的人、樂於助人的人,都蒙上主所鍾愛。

最後,讓我們在喜慶的同時,把禮儀在頌謝詞中所總結的聖誕節的中心訊息—道成肉身—的奧蹟默存心中,反覆思量:「〔聖父〕藉著聖子降生的奧蹟,照亮了我們的心目,使我們在祂身上認識降生可見的天主,而嚮慕那不可見的美善」!

謹祝大家聖誕快樂!常享平安!

插圖:Eleanor Fortescue-Brickdale  (1872–1945). The Nativity.


2008年9月17日 星期三

【聖言啟航】 欲居先者當殿後 一介小子納如主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廿五主日

欲居先者當殿後  一介小子納如主



教宗方濟各於2013年復活節降福後抱起一名有特殊需要的男孩。
Credit: Franco Origlia/Getty Images News/Getty Images.

本主日的福音主題是直接延續上主日的。上週我們聽到,在《谷》中,伯多祿雖然口中說出「祢是默西亞」,但他顯然只從猶太人的軍事(推翻羅馬帝國外族統治)以及政治(復興猶大民族的達味王朝)意義來理解「默西亞」名銜(當然古時並無政教分離的概念,因此上述元素自然也包含其宗教信仰維度)。在耶穌首次預言真正的「默西亞」要面對的苦難後,伯多祿『警告』耶穌。他這份只要默西亞光榮而拒絕接受受苦的心態,當然被耶穌斥為「撒殫」。本週,耶穌再度向門徒們預言:「人子將被交付於別人手中,被人殺害,但在死後第三天將要復活」。門徒們又是如何反應?

《谷》藉旁述之口總結了他們的反應:「對於這番話,眾門徒並不明白,又不敢詢問」。在耶穌上一次預言默西亞受苦之後,他們其實已先後經歷了〈耶穌顯聖容〉(9:2-13)和〈耶穌治好附魔兒童〉(9:14-29)。但很明顯,門徒們對耶穌身份的理解並無寸進。更嚴重的是,他們「不敢詢問」。這並不叫人意外。畢竟,不久之前,伯多祿便因為不能接受耶穌的教導而警告祂後,被祂當眾罵作「撒殫」。

不過,他們的禁聲,只限於在耶穌面前。按《谷》旁述,在耶穌回到葛法翁後,便問門徒們說:「你們在路上爭論著什麼?」。他們卻默不作聲。幸好,我們作為讀者,可聽到旁述替他們代答:「他們在路上爭論的,是他們當中誰最大」。

如上所述,在門徒們本身對「默西亞」的理解中,軍事以及政治的成功佔相當比重。在這理解中,名譽、地位、財富、權力等等是理解所當然;相反,犧牲、卑微、羞辱、死亡是全不合理的。由此看來,他們爭論權位的排位,是自然不過的。問題是,假若他們覺得自己如此理直氣壯,何不直接回答耶穌的問題呢?我猜測,他們其實已經知道這一切並不合乎耶穌的教導,只是他們尚未能夠接受,他們還需要很長的時間,很艱難的試煉。

回到《谷》的敘述。旁述說,門徒們在聽到耶穌的問題後,「都默默無言」,沒有回答。然而,從耶穌接著所說的話來看,祂根本早就知道他們一路上的爭論所為何事。此等爭論與祂的教導當然有天淵之別,但耶穌並沒有批評指責他們。祂接受眼前的他們,目前只能走到這一步。祂反而順著他們的思路,來突破他們思路本身的局限。祂教導他們說:「誰想居首位,須先自居末位,並為眾人之僕」。

我們定必要從這脈絡來理解耶穌接下來的說話,才明白當中的挑戰性:「誰因我的名,收容一個這樣的小孩,就是收容我」。先搞清楚字義。這裏的「小孩」(希臘:paidion),指的是青春期前的小孩(約10歲以下)。「收容」(希臘:dechomai),其實有「歡迎、款待」的意思(參拉:recipere/suscipere;葡:receber;英:to welcome)。

在現代社會,一般來說,小孩萬千寵愛在一身。要愛護和照顧小孩(甚至青少年),已成常識。有人善待一個小朋友,家長大都感銘,輕則一句多謝,重則回禮以奉。然而,在古時,物質匱乏、經濟未曾發展、極度封建的時代,孩童不一定是家中的寶貝。在不少情況下,子女最終被家長視為自己的財產,輕則任意主宰他們的未來,重則為了抵債甚或利益而把自己的子女賣掉也屢見不鮮。尤其在二千年前古近東的小鄉鎮中,小孩不單在法律上沒有地位,即使在社會中,也是最被看輕,最不受重視的一群。他們得到了善待,既無財力也無權勢報答。

這才是耶穌教導要款待、要服待最小的人的意義。耶穌說,欲居首位,先當眾之僕。然而,基督徒之中(無論平信徒與否)有多少『僕人』在挑選服務對象。人人都願意服侍和款待當權者、富有者、在上者,因為他們期望有所報酬。這樣做的人,在耶穌眼中,並不是「眾人之僕」,因為他們不是真心在服侍。更好說,他們是在投資。可是,弱勢的、邊緣的、被排擠的、被輕視的人,他們得到幫助,也無力報恩。但在耶穌眼中,歡迎款待這些人,才是真正的服侍。也正因為他們無法報恩,耶穌,以及派遣祂來的那位,會主動替他們把賞報留在天上。

的確,凡事只為自己的利益計算,某程度上可說是人性一種本有的罪性。世俗的『智慧』也許會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但耶穌的教導卻是:要不求回報的去關愛所有的人,去愛護整個世界,尤其是最有需要的人、最得不到愛的人。誠如今天的集禱經所言,天主使整個神聖之律由對祂以及對近人的愛所構成(參:qui [i.e. Deus] sacræ legis ómnia constitúta in tua et próximi dilectióne posuísti)。當我們服侍,愛護這些最小的弟兄姊妹時,我們就是在服侍、愛護天主。因為,最小的,在世間最得不到愛的,最為上主所鍾愛。


2008年7月23日 星期三

【聖言啟航】 何事遊人尚迷路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十七主日

何事遊人尚迷路




三世紀初羅馬地下墓穴壁畫(Catacombe di San Callisto, cripta di Lucina)

上週福音讀到,耶穌派遣門徒二人一組外出傳教後回來覆命,疲憊不已仍被群眾包圍以致無法進食,耶穌決定讓一行人退到野外稍事休息。不料群眾竟然在他們之先就到達。耶穌不忍見他們有如「無牧之羊」,便主動施教—上主日福音選讀到此為止—並以五餅二魚飽飫群眾。自本主日起,禮儀一連五個主日在馬爾谷年(乙年)插入《若望福音》第六章—耶穌在《若》中的生命之糧講道,來取代《谷》寫得相對較為簡短的五餅二魚段落。

聽到「五餅二魚」和「生命之糧」,我們也許都會有份衝動,馬上跳往我們熟知的感恩聖事概念。雖然《若》第六章最終會達致耶穌體血是生命的真正糧食和飲品的結論,但如此的「目標直達」卻會讓我們忽略了《若》第六章在逐步進展時所不斷帶出的其他深刻洞見。

讓我們先留意《若》的脈絡。耶穌在耶路撒冷羊池治好癱子後,得不到猶太人的相信,便北上回到加里肋亞。在加里肋亞湖邊,有大批群眾跟隨著祂。此時,群眾跟隨耶穌的原因,《谷》隱而不談,反倒《若》直白地說:「因為〔他們〕見過祂為病者所行的神蹟」。

接著是按《若》所載〈五餅二魚〉的場景:「耶穌上了山」。先要留意的是,在古時巴勒斯坦地區走山路,並不如在現今港澳般容易。首先,當地的山要高得多。更重要的時,當時並沒有現代的鋪路習慣和技術,山路陡峭難行。再者,古時的人並沒有今天的名牌攀山鞋可供穿著,他們有的只是不包五趾的草鞋。我想,走在只算成年男士就有五千的群眾前面,上山後不久便可聽到人們因肚餓而發出的咕嚕聲。無怪乎耶穌會主動問斐理伯:「我們從那𥚃可買到食物給這些人吃呢?」

接著,經安德肋,耶穌得到一個小孩帶著的五個餅和兩條魚。然後,「耶穌拿起餅來,祝謝了,分給坐著的人; 又照樣分了魚,讓眾人隨意享用」。在基督信仰已傳承了二千年的今天,『祝謝了』(《拉丁通行本》:et cum gratias egisset;葡《Difusora Bíblica》:tendo dado graças;直譯:感謝了)具其特定禮儀意涵。然而,耶穌二千年前的『祝謝』並不等於今天感恩祭中的『祝聖』(尤見諸另一食物乃魚而非酒),而是猶太人在每頓飯前都必定要唸的指定感謝經文。,時至今日,較傳統的猶太人在每餐飯在進食不同種類的食物時,包括麵包、酒或葡萄汁、水果、蔬菜、五穀,以及其他,都會分別唸不同的感謝經文。換言之,耶穌在並無任何特別公然行奇蹟的徵兆,沒有任何特定術語或姿勢,在完全平常不過的情況下,而是在祂平靜地親自把餅和魚分給眾人時,就能取之不竭地讓所有人吃飽。

當然,在天主選民的歷史裏,這不是首次有神蹟發生。在今天的讀經一中,厄里叟先知把人們帶給自己的二十個大麥餅和一袋新麥粒分給了一百個人吃。眾人吃了,還有剩餘。先要點出的,是厄里叟先知無私和大方。就在數節之前(禮儀從略),《列》記述了厄里叟身處的地方,「正遭受飢荒」。其次,更重要的是,厄里叟特別提到:「因為上主說過⋯⋯」。一方面,世上每個人都能夠得到溫飽,是上主的意願。另一方面,在行這件神蹟時,厄里叟刻意提醒自己的弟子,神蹟最終是藉上主而行的,既避免搶奪上主的功榮,也避免弟子們把自己當作神祇膜拜。

《若》有一項獨特之處,就是以「符號」(希臘:「σημεῖον」音:sēmeîon;或譯:標記;徵兆;指示牌)來稱呼各中譯本裏耶穌的『神蹟』(參《拉》:signum;葡:o sinal;英:sign)。以視覺為例,人看見「符號」,除了明白該符號本身之外,該符號更會使人想到其背後的意義(參:聖奧斯定,《論基督信仰教義》,II,1)。那麼,《若》既然稱『神蹟』為「符號」,便意味著《若》認為耶穌的群眾(和《若》的讀者)必須要解讀或詮釋該「符號」,以求明白其背後的意義。

群眾的解讀,有兩步。一方面,憑藉他們自身的天主選民歷史(如讀經一中的厄里叟),他們認出了耶穌「確是那位要來到世上的先知」。但另一方面,因為他們對自己民族政治未來的嚮往,對於立刻馬上解決眼前所有問題的欲望—簡言之,為了他們自己的目的—而視祂為王,並強行為之。結果,耶穌拒絕了他們的第二重解讀,「便又獨自退到山中躲避去了」。

的確,群眾的做法,就等於要耶穌成為他們的『囚犯』,以他們自己的想像和期望來困住祂。這樣,耶穌並無不退避之理。那麼,要如何避免這樣做呢?保祿可是我們最好的榜樣。「甘願在主內做囚犯」的他,勸勉基督徒「凡事要謙遜、溫和、忍耐,在愛德中彼此接納,盡力和平共融,同心同德」。讓我們效法保祿,從耶穌的視角出發來了解祂,明白祂是滿足眾生的生命之糧,並致力讓世界各地的人不再身心貧乏。

插圖:三世紀初羅馬地下墓穴壁畫(Catacombe di San Callisto, cripta di Lucina)


2008年7月6日 星期日

【聖言啟航】 便凌雲去也無心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十四主日

便凌雲去也無心



耶路撒冷橄欖山主哭耶京堂花園所種的荊棘(刺)樹

今天禮儀為我們所選的三篇讀經,牽涉到的主題不少,而且相當重要。譬如先知的本質、身份、便命與作用;信德與天主作為之間的關係等。但有一個主題,是貫穿三篇讀經以及答唱詠的,這也見於我為本文所選的標題。

本文標題的「無心」,是取自宋代詩人徐庭筠的七言《詠竹》:「未出土時先有節,便凌雲去也無心」。徐氏借詠竹勸勉,縱使攀到高處,人仍應虛心謙卑。沒錯,今天禮儀四篇讀經(包括聖詠)共有的元素,是對驕傲的反思,當中包括對天主的、以及對其他人的自高自大。

有一種自高自大是時常形之於外的,類似恃寵生驕的情況。他們看不起地位、財富、學識、圈子、職階甚至論資排輩不如自己的人。他們有時會刻意擺架子,更嚴重的人會擺了架子卻不自知。他們會刻意甚或不自覺地在待人接物時沒有為他人著想,沒有尊重對方,沒有體諒對方的感受,有時甚至刁難別人。

另一種自高自大,並不時常形於外的,只有在共事時才會顯現出來。他們會依恃自己的職階、地位、學識、財富而剛愎自用,以為自己所想的就是正確的,毋須兼聽不同意見的人,毋須考慮當下處境情況。出錯以後卻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的樣子。

上述兩種自高自大,無需多講,是對教會—基督奧體—的成長毫無幫助的。在讀經二中,保祿提到上主並沒如他所願,替他拔除撒殫的使者施加於他身上的那根刺,目的是「為了使〔他〕不至自高自大」。這自高自大,指的有可能是這兩種形於外的,在與人交往時便會有意無意展現出來的態度。
然而,又不一定只有那些有地位、財富、學識等等的人才會自高自大。今天福音選讀讓我們聽到按《谷》所載耶穌第二次回鄉時所發生的事,就是最佳例證。耶穌回到納匝納,安息日時在自己家鄉的會堂發言教導。群眾的反應分兩個步驟。他們一開始在聽到耶穌的說話時,「就驚訝」了。這驚訝是出於他們發現到,他們其實並未真正認識這位他們從小看著長大的耶穌:「他這一切從何而來?他獲得的是哪種智慧?他手所行的又是什麼奇能?」。面對著這份突然而來的陌生感,群眾心裏頓生反感:「他不就是木匠嗎?不就是瑪利亞的兒子,雅各伯、若瑟、猶太和西滿的兄弟嗎?他的姊妹不也是在我們中間嗎?」。最後,《谷》如此總結耶穌家鄉同胞的想法:「他們便看不起他」。

乍看之下,這情況令人費解。自己的家鄉出了個名聲響噹噹的人物,而且按《谷》所載,群眾是並沒有質疑耶穌教導的智慧、耶穌行奇事的事實。耶穌的同鄉不單只沒有以祂為榮,反而「看不起他」(《思高》譯:「他們便對他起了反感」;原文:「καὶ ἐσκανδαλίζοντο ἐν αὐτῷ.」;參拉:「et scandalizabantur in illo」;及葡:「E isto parecia-lhes escandaloso.」)。背後因由,究竟為何?

他們的反應,可以分成兩個層次來看。一方面,他們接受不了自己的同鄉,他們曾經識於微時的、曾經聘請他當木匠的、兒時一同學習梅瑟律法的耶穌,現在成了這個如此有權威的人物,甚至自己都要聽祂的教導。可以說,納匝肋的群眾自己也內化了,也認同了坊間對自己鄉鎮的看法:「從納匝肋還能出什麼好東西?!」。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們(也許不自覺地)抗拒天主出乎他們常理的做法。他們也許在想,既然人人都說納匝肋出不了好東西,既然我們眼中的耶穌不過是那誰誰誰的兒子,不過是我們木匠中的一個,不過是那誰誰誰的兄弟,那麼,天主便不可能使他成為與我們不同的人,這樣的人便不可能是默西亞。這樣以自己的想法來猜度,來局限天主的作為,其實才是最嚴重的自高自大。

即使在親自召叫厄則克爾先知時,上主也直呼他為「人子」,希伯來原文作:ben-ʾādām。直譯是:「亞當之子」。其實在希伯來文中,亞當(adam)既是專用名詞—原祖父親的名字,也是普通名詞,即「人」的意思。但更重要的是,「亞當」一字,很可能是來自「泥土」(ʾădāmāh)。上主在提醒厄則克爾,儘管他的臨在就代表上主的臨在,但他不過也與他的同胞以及其他所有人一樣,是出自「泥土」的。

當然,這並不是說,所有基督徒都只能自卑地生活。非也。保祿就是我們十分好的榜樣。他寫道:「我樂意以我的軟弱為榮」。他並不是要虛無地巔倒是非,而是因為他知道,這樣是為「使基督的德能常存留在〔他〕身上」。我們每個人,都與保祿一樣,都總有(至少)一根刺在我們身上,但我們仍然要像他一樣努力前行,要像厄則克爾先知那般成為天主在人們中間的臨在。因為,正如保祿所言,「我〔們〕軟弱的時候,〔才〕是我〔們〕剛強的時候」。


2008年6月7日 星期六

【聖言啟航】 倚風兼雨宿流鶯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十一主日

倚風兼雨宿流鶯





在《谷》中耶穌第一句宣講的話就是:「時期已滿,天主的國臨近了,你們悔改,信從福音罷!」(1:15)。自此之後,耶穌一直以祂的驅魔和治病等來展示天主國在祂身上的臨在。在今天的福音選讀中,耶穌卻開始透過祂的宣講來讓我們窺探天主國的本質。

乍聽之下,我們對耶穌用來描繪天主國的比喻耳熟能詳。這是十分好的。不過,太熟悉的感覺有時反而讓我們察覺不到,一方面是耶穌所承傳的猶太信仰傳統,另一方面是耶穌宣講中的獨特之處。那麼,就讓我們先從祂所繼承的舊約傳統開始。

今天禮儀所選的讀經一,就是這傳統中的例子。細讀之下,我們就不難找到耶穌在今天福音選讀中的比喻與厄則克爾先知的比喻之間的相同之處。厄則克爾複述上主的話說:「我要從高大的香柏樹梢上摘下一條幼枝,又從幼枝的尖端折下一根嫩芽」。一株樹枝上的一顆嫩芽,這是何其微小的東西!可是,上主卻接續說:「我要親自把這嫩芽種在一座高山上,栽植在以色列的峻嶺上。它要開枝結果,成為一棵壯大的香柏」。如此細小的東西,上主卻能使之成為另一棵高大的柏樹,並因為上主種植的地點—高山,使它能夠高聳入雲,使它能夠健壯得可讓「各種飛禽安居其中,各種小鳥棲息於它的蔭影下」。

在《谷》中,耶穌則把天國比擬為一粒芥菜的種子。耶穌取其意為世上最小的種子,在種下之後「卻比所有菜蔬都大;甚至長出椏枝,使天空的飛鳥能在它的蔭影下棲息」。意象上與厄則克爾的說法如出一轍。

為了如斯美好的天主國度,歷代有數之不盡的基督徒先賢為之奉獻犧牲。這是非常值得令人敬佩的。然而,我們不應把天國的成長和發展視為自家的事業,在計算中以為天主國度有了多少的進展,是靠著自己怎樣的工作,如何的規劃;今天耶穌藉比喻提醒我們,我們絕不可「貪天功為己有」。

耶穌在今天福音選讀的另一個比喻中,把天國比擬為一顆撒在田地裏的種子。無論撒種子的人或睡或醒,不分畫夜,「那種子都在發芽生長,而他並不知其所以然」。最後,「當這些子粒成熟時,他便派人用鐮刀收割,因為收穫的時期已到」。

這並不是說基督徒甚麼都不用做,以為只作時下俗稱的『佛系』基督徒便可。非也。假若沒有了撒種子的人,耶穌的比喻就不能說下去了。同樣,假若在收穫的時期,撒種的人只懂翹起雙手望天打掛,那麼已熟的子粒只會慢慢變壞腐化,一切也成枉然。

那麼,我們該如何撒種呢?保祿宗徒給了我們很好的方法。在上主日的讀經二中,我們聽到了保祿對格林多城的基督徒說:「我們既然具有經上所載的:『我信了,所以我說』那同樣的信心,我們也信,所以也說」。但只憑口講,顯然不足。因此,在今天我們聽到的部分中,保祿勸勉他們說:「我們處於肉身也好,脫離肉身也好,都要設法悅樂天主」。當然,這一方面是「因為我們眾人,終究都要去到基督的審判臺前,按每人肉體所行的善惡,領受相稱的報應」。但另一方面,也正是呼應著厄則克爾先知和耶穌所說的比喻描寫。

無論厄則克爾還是耶穌,都把天國比擬成一棵高大的植物。他們並沒有把天國比擬成以利刺保護自己的植物,也沒有把天國比擬成靠花香美色來吸引昆蟲為它自己播種的植物,更沒有把天國比擬為依附為老樹身上吸收的養份來生長的寄生植物。相反,天國這棵高大正直的柏樹,或長出椏枝的芥樹,因著其高大而來的樹蔭,是為在路上飛到累了的小鳥停下來歇息時有所遮蔭而生的。厄則克爾先知甚至明言:「這樣,田野間所有樹木都承認我是上主」。

最後剩下的問題是,撒種者是如何收割的呢?這裏牽涉到兩個層次的解讀。一方面,身為基督徒的我們,以言以行向世界廣撒聖言的種子,把全地引歸基督一牧一棧,這是不辯自明的。另一方面,今天的讀經二藉保祿勸勉格林多城基督徒的話來提醒我們,基督徒麥粒的成熟收割時刻,最終是在我們「脫離肉身,與主同住」的那一刻。用一句中文諺語來說,就是「未蓋棺焉能定論」。

然而,保祿宗徒卻鼓勵我們,要「滿懷信賴」。原因藏在禮儀截段之前的數節。保祿明白,我們人活在此紅塵俗世,彷如以民當地從聖地被充軍巴比倫一樣,人也從天主那裏被充軍於人世間。人「苦惱嘆息」不斷(見格後5:2,4)。雖然人無可避免地要面對基督審判桌,但天主已「給我們賜下了聖神作抵押」(5節)。因此,讓我們與聖詠作者同唱:「上主,稱謝祢的恩惠,多麼美好」!

2008年5月24日 星期六

【聖言啟航】 愛的代價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基督聖體聖血節

愛的代價




"The Last Supper" by Sieger Koder S.J.

在教會禮儀現時的措辭中,中譯版本較好的一點,是我們通常會完整地稱今天的慶節為:「基督聖體聖血節」。在外文中,卻多數只把今天簡稱為「Corpus Christi」(=基督聖體〔節〕)。可見,某程度上,就基督的奧蹟—感恩聖事—而言,在教會傳統的發展過程中逐漸聚焦於聖體的方面。

按《谷》所載,耶穌先拿起麵餅祝福說:「你們大家拿去吃,這就是我的身體!」然後,在分給宗徒們吃了之後,才再拿起酒杯說:「這就是我的血,新約的血,將為眾人傾流⋯⋯」然後,又分給宗徒們喝。大家有否發現,在祝福酒的時候,耶穌才清晰明確地說明「新約」。

當然,一方面,體血合為同一奧蹟。這一點無庸置疑。但另一方面,耶穌的做法,似乎呼應著舊約以色列民的傳統。這一點,讀經一為我們展示得相當清楚。今天所選讀的《出》,所記述的是上主與上主選民—以梅瑟為代表—建立西乃盟約的過程。最終的結約環節(to seal the covenant),是把一隻宰祭的小公牛完全放血,先把一半灑在祭台上。然後全體天主子民在聽畢約書之後,異口同聲地回答說:「凡上主命令的,我們都樂於服從和遵行」。接著,梅瑟把另一半的牛血灑在全體人民身上,並對他們說:「看,盟約之血,這盟約是上主根據上述一切話語,與你們訂立的」。

由上可見,西乃之約是透過血來建立(seal=蓋印章)的。上主與以民雙方的結約身份,是因為各沾半隻宰祭犧牲的血。然而,按福音所載,耶穌所立的新約之新,在於祂是立約的一方(天主),同時又是立約的另一方(人),祂也是建立新約所需的祭品(的血),祂更是雙方的代表和立約儀式的雙方執行人。祂的血「更能潔淨我們的良心,除去死亡的行為,以便〔使我們〕事奉生活的天主」。因此,早期基督徒更從中反思得出結論,認為基督乃「新約的中保(mediator)」。

此外,由於耶穌基督自願而且無償地獻出自己作為祭品,取代了公牛的位置;因此,這立約儀式本身也成了一項祭祀。因為耶穌集祭司和祭品於一身,使這祭祀成了「完美的犧牲」。所以,祂所成就的救贖,即「補贖舊約的罪過」,效力能夠持續到永久;而且,這祭祀行動,自然也就是一勞永逸(once-for-all)的了。

以基督聖血所確立的新盟約的完美,確實遠遠超過西乃盟約。一方面,西乃盟約的局限在於種族,它只包括以色列子民。另一方面,西乃盟約的不完美在於其法律條文主義,只著眼於可見的行為以及外在的儀式。相反,基督新約的無限超性,在於其普世性:每一個人,無論種族貧富,皆可成為天主子民的一份子。基督新約的完美,在於其穿越性,直達每個人的內心,藉著寬恕釋放良心的歷史包袱,透過赦罪淨化每個人的良心。

在猶太信仰傳統中,「血」具有神聖的地位。他們認為,人和動物的生命,就在血之中:「不可吃血,因為血是生命,你不可將生命與肉一起吃」(申12:23)。由此推論,血中的生命就能夠產生其祭祀宰獻的效果:贖罪。《肋未紀》說:「肉軀的生命是在血內,我為你們指定了血,在祭壇上為你們的生命贖罪,因為血具有生命,故能贖罪」(17:11)。換言之,罪人的救贖,是祭品的犧牲帶來的。是甚麼驅使耶穌自願地,不求回報地走上加爾瓦略山上?是天主對人的愛。

《谷》提醒我們,耶穌以祂的體血所立的新約,有其末世向度:「我老實對你們說:我再飲這葡萄汁了,直到我在天主國裏喝新酒那天」。天主國來臨的確實日期和時間,的確無人可知,但我們可按照耶穌的教導,為使人間日益肖似天囼作出貢獻。方法只有一個,就是效發天主對人的愛。

人們最容易感受到愛的日子之一,是婚禮。在英國哈里王子的婚禮中,主禮的美國聖公會大主教孔茂功(Michael Curry)的講道頗發人深省。他先引用已故人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牧師的一句話:「我們必須發掘愛的力量,愛救贖人的力量。而當我們這樣做的時候,我們便能夠更新這個世界。因為愛,是唯一的方法」。他接著解釋道:愛之所以有改變世界的力量,因為世界的源頭,是來自愛。人的生命是為了去愛和被愛而受造的。而愛的源頭,就是天主。因此,一首大家也許都耳熟能詳的基督信仰傳統讚美詩有以下一句:凡有真愛的地方,天主就在那裏(Ubi caritas est vera, Deus ibi est)【註:有說這是更古老的措辭】。

有人曾說過,耶穌開展了一項在人類歷史上最具革命性的運動,祂展示出天主對世界毫無條件的愛,並呼籲人們去活出這份愛。這樣,他們改變的不單只是他們自己的生命,也幫助改變整個世界的生命。

愛是無私的,是不以自己為中心的。只有帶著犧牲的愛,才能夠救贖他人;只有無私的愛,才能改變生命。我想,這就是今天基督聖體聖血節的中心。

2008年5月13日 星期二

【聖言啟航】 難以言喻 不如以心感受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天主聖三節

難以言喻  不如以心感受




第四世紀初石棺上的聖三塑像。現藏於梵蒂岡博物館

在基督信仰傳統初始的時期,父子神三位並列同稱的情況就已成形。然而,教會初期傳統花了約莫四百年時間,才能夠找到適切的理解和表達方法,頒佈天主三位一體的教義。不過,我認為,禮儀讓普世教會在今天慶祝天主聖三節,並不是要信友們去抽象地就天主三位一體作神哲學上的思考,而是慶祝天主聖三與人類,甚至於每一個人之間的交往和關係。

今天的讀經一,截取自《申命紀》的開端。故名思義,《申》是以梅瑟臨終為寫作背景,重申西乃山下上主透過梅瑟向祂的選民所教導的生活規範的一卷書。在正式重新述說誡命之前,梅瑟引導以民回顧上主與他們之間的交往歷史:祂曾「利用災難、奇蹟、異事和戰爭⋯⋯去把一個民族從另一個民族中引領出來」,並由此推導出上主與這個民族之間的關係:「上主〔是〕你們的天主」。

任何一份關係,都有其內在的交流。在《申》所述的這份天人關係之中所預設的交流是,一方面,天主的選民要「遵守祂的誡命和法令」,另一方面,上主會讓「你和你的子子孫孫,都得到幸福,在上主你的天主永遠賜給你的土地上,安居樂業」。

在舊約時代,要與上主交往,似乎與國族身份有關。雖然在舊約中仍有不少非以色列人相信上主,但那畢竟只是極少數。在猶太信仰傳統中,信仰與種族始終相互交織。這道邊界,最終在聖三的第二位取了肉軀進入世界開始打破。這尤見於耶穌的偉大派遣:「你們要去使萬民成為門徒,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給他們授洗,教導他們遵從我囑咐過你們的一切」。

當然,耶穌的囑咐並不異於上主藉梅瑟所傳下來的教誨。相反,耶穌的囑咐成全了後者,可以說,是一脈相承。耶穌的派遣,在某種意義上,也滿全了上主的西乃之約。耶穌藉祂體血所建立的新約,把天人關係的邊界拓開。天主主動願意與所有人交往,並建立關係。而且,這份關係也有所昇華:從舊約的國家守護者,到新約的師徒關係。後者的獨特之處在於,神人關係更加親密,而且很有可能提昇致友誼的境界,成為能夠彼此交心的知己。

更有趣的是,《瑪》描述這一幕時提到:「雖然有人還在疑惑」。換言之,耶穌所派遣的這十一人中,有的人仍未完全相信祂。不過,耶穌卻毫不介意。為甚麼呢?我並沒有確切答案。容我表達自己的推測。在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中,愈相熟愈親密,就反而愈有可能因小事而開始彼此猜疑。如果被懷疑的一方,在對方只是停留在心內懷疑(即仍然願意留在這段關係中時),就已怪罪對方,甚至把這份『敵意』報還對方,那麼,這段關係就只有破碎的收場。耶穌之所以不介意,是因為祂明白人,明白人的心總有片刻動搖的可能,但只要對方仍然願意留在這份關係之內,祂就以祂的愛保容這一切。祂甚至在這最終道別的時候,祂看出了,但祂卻沒有道破。有時,一些事,說破了,關係也就正式撕裂了。

反過來說,禮儀卻又不是要我們把一切就藏在心裹。猜疑,的確要三思而後言;但恐懼,一旦出現就要求救。耶穌向祂的所有追隨者都許下和派遣了祂自己的神。聖神使我們有能力接力由基督開始的廣傳福音的工程,祂也使我們有資格彷似耶穌一樣,以『義』子的身份呼喊:「亞爸,父啊!」。
我們會恐懼些甚麼呢?人生的際遇使我們恐懼,害怕失去會使我們恐懼,面對艱難挑戰同樣會讓我們恐懼。但更重要的,是我們自己。誠如保祿在讀經二截段之前所寫的,人明明心裏渴望行善做好,但血肉之軀卻行了他們心裏所厭惡的事。面對過去,有誰敢說人生無悔?有誰敢說自己從不討厭過去某一刻的自己。但藉著聖神,我們能夠就比喻中的浪子一樣,即使衣衫襤褸,滿身污泥豬糞,也能向天父說:亞巴,父啊!

此外,身為天父的義子義女,我們既然獲得了永恆光榮的繼承權,也同樣免不了要對耶穌曾面對的苦難。但我們要經歷的『苦難』,很多時候都不是鞭打和刺冠、十架和長矛;而是在宣講「天主是愛」的福音時所面對的挑釁、誤解、指罵、離棄,以及背叛;甚至是我們自己的軟弱有限、失足跌倒。在這時候,在我們內的聖神幫助我們跨越這份恐懼,放心大膽地高呼:「亞爸、父啊!」

慶祝天主聖三節,最終目的也許不在於在學理層面思辨三位一體【儘管這本身也很重要,很有意義和價值】,而是回憶起聖三與我們的交往,以及由此所建立起的關係。創世之父、贖世之子、護慰之神,就是當我們廣施慈愛的上主。因此,讓我們與聖詠作者同讚:「屬於上主的民族,真是有福!」。

插圖:第四世紀初石棺上的聖三塑像。現藏於梵蒂岡博物館。

2008年5月6日 星期二

【聖言啟航】 聖神天恩 全地更新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五旬 — 聖神降臨節

聖神天恩  全地更新




Undated, untitled painting by Kim Young Gil (Korean, 1940–2008).

五旬節,是一個充滿青春氣息,生氣勃勃的慶節。在五月下旬之後,北半球已踏入春季好一段日子,繁花盛開,一片青葱翠綠。即使在以色列民的傳統中,五旬節最初也是收成後的感恩節。在初收的七個星期(七七四十九天)後,以民把初果奉獻給上主,並為收成感謝天恩。後來,他們在這天紀念上主與梅瑟在西乃山上立約的時刻,並在這一天重申他們盟約許諾。在基督信仰傳統中,這一天多了一重新意義。據《宗》所載,在這一天,由父和子所派遣的聖神,來到門徒團體之中。如《教會憲章》所述:「五旬節日聖神被遣來,永久聖化教會,使信仰的人,藉著基督,在同一聖神內,得以走近聖父面前」(第4段)。

在不少堂區,今天會在彌撒中施放堅振【有些則會在堂慶彌撒中施放】。在施放堅振時,主禮會說:「請藉此印記,領受天恩聖神」(拉:Accipe signaculum doni Spiritus Sancti;見《教理》1300條)。句中的「signaculum」,一方面有「印記」(英:seal)的意思,另一方面是「符號、象徵、指示」(拉:signum)的指小詞(diminutive)。為了完整地表達這雙重意思,葡語禮儀的翻譯從長:「recebe, por este sinal, o selo do Espírito Santo, o dom de Deus」。換言之,領堅振者透過接受可見的(禮儀)標記,領受了不可見的天主恩寵。

聖經的敘述也相類似。可見的事件,固然空前絕後,無與倫比。但真正在宗徒們以及整個基督徒團體內產生作用的,卻是可見事件背後那不可見的意義。按讀經一中《宗》的記述,聖神降臨時,狂大作,聲響震天,火舌降在各人頭上,只會說亞拉美語的各人宣講卻被操不同語言的人聽懂。至於在福音選讀中,《若》說耶穌在復活當天來到門徒們中間,向他們噓氣,賜他們平安,並授予赦罪的能力。

在這一切可見的事件和禮儀標記之下,天主賜給了我們甚麼?首先,是新的生命。的確,一方面,藉著聖洗聖事,每位基督徒都已偕同基督出死入生。不過,這新生命仍然需要生命的氣息取得活力,建構基督徒團體。《若》作者特別借用《創》第三章的圖像:天主在用泥土造人之後,還要向他噓氣,他才正正式式的成人。同樣,聖神使基督徒成熟,使他有勇氣衝破有恐懼而緊閉的心門,面向世界。

在向門徒們噓氣之後,耶穌對他們說:「你們赦免誰人的罪人,他的罪都獲得赦免」。按上文下理來閱讀,我們知道,赦罪的最終並不是人本身;這德能來自聖神。讓人從過去中解放出來,讓人卸下過錯、過失的包伏,再次得到面對人生動力,重獲新生。

要重新上路,就不能沒有方向和導引。保祿在讀經二所截選的《格前》裏告訴我們,找到並承認耶穌基督就是人生的基石,也是聖神天恩。他對格城基督徒如此寫道:「無人能說:『耶穌是主』的,除非聖神感動」。當然,只要不是啞吧,都能夠發出「耶穌是主」這四個字的聲音;但這並不是保祿的意思。他的意思是,在心中真誠地視耶穌為主,按照祂的教導生活,而非一味追求自己的利益、地位、名譽、光榮等等。因此,真誠的基督徒會明白,雖然彼此神恩不同,甚至對人與事的看法不同,但仍會彼此尊重,不會製造分製;而且無分彼此,不會因為他的出身和背景而看高或輕視。因為,在基督徒團體中,唯一的準繩,就是「耶穌是主」。

最後,也是最為人所熟悉的,聖神之恩就是讓世上說不同語言的人都能夠聽到耶穌是主的宣講。時至今日,在六大洲上,有說著世界各種語言的主禮在感恩祭中宣講基督,有傳教士在大地四極向不同母語的人宣講耶穌是主。語言之恩,不在於發出一些天曉得是甚麼意思的聲音,更不關乎趨吉避凶,而是在於讓不同語言的人都能夠聽懂並承認「耶穌是主」,以得聖神天恩。

願我們的信仰,伴隨著大地,一同在來自高天的噓氣吹拂中更新!

2008年4月29日 星期二

【聖言啟航】 升天的召叫 成聖即回家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耶穌升天節

升天的召叫  成聖即回家




Ascension. By Fra Angelico.

在自然科學尚未普及以前,普羅大眾普遍從自己的日常經驗感覺出發,想像世界就是上天下地。先談我們自家的文化。在西周初期,華夏就有〈蓋天說〉,簡言之,就是:「天圓如張蓋,地方如棋局」(見《晉書・卷一十一・志第一・天文上》)。中國的創世神話,多少是取靈感自此的。

《舊約》方面,當中體現出來的古以色列民的想像宇宙觀,大致上也是上有穹蒼(天),下有大地。大地之下,是人死後鬼魂虛無地存在的陰府(Sheol)。天外天(heaven of heavens)就是上主雅威的御座所中。

簡言之,無論中外,古人以為,世界分上中下三層。神聖仙者恆寓天上;世人百獸求生地上;鬼魂妖魔長居地下。由此看來,活在這種預設宇宙觀的聖經作者,以『升天』來描寫耶穌被領回天父所處的『天上』,並不令人意外。

問題是,根據現代的天體物理學發現可知,在我們(大地)上方的,是天,也大地(地球)下面的,也是天。畢竟,地球是個圍繞著太陽運轉的球體(行星)。每個星系(譬如我們的銀河系)起碼有數以十億計的恆星。而且,隨著宇宙大爆炸以來的大約138億年間的發展,現時天文學家相信宇宙中可能有兩兆個星系。如果耶穌以好似火箭升空般升天,實在難以想像,耶穌要『飛』多久才可到達天父住處。

今天的福音選讀說:「主耶穌對他們說完了話,就被接升天,坐在天主右邊」(谷16:19)。但把『耶穌升天』想像成祂飛升到天父右邊,根本不切實際。除了因為上述的科學新知之外,更重要的一點是,天主本來是無形無像的,祂並沒有軀體,又何來左右呢?這其實來自《舊約》達味王朝登極儀式:「上主對我主起誓說:你坐在我右邊」(詠110:1)。事實上,對以色列民(甚至其他古近東民族)來說,統治者不過是分沾了上主(神)的權能,君主因而被視為好似坐在天主右邊,並分享祂的皇權身份。因此,祂「被接升天,坐在天主右邊」的意思就是,基督被提升到天主之所在,並分享了祂的權威、大能和光榮。

換言之,耶穌的『升天』,其實就是從人世間回到父的地方。或更好說,是越脫了物質世界的束縛,而昇華到超性的境界(transcendance)。更重要的是,基督並非好像一些古裝神話電影般化作一股仙氣飛升,而是帶著生於瑪利亞的道成肉身,(除了罪之外)與我們一樣的血肉之軀跳脫塵世的。耶穌的升天不單只聖三的第二位回到天主之所在,更是為全人類開闢人性成聖之路的大事。這就是《致厄弗所人書》中所說的:「祂遺下的產業,給聖徒們帶來怎樣的光榮寶藏」。

因此,追求超性就是基督徒的人生使命【當然,其實所有人也有這份召叫】。每位追隨耶穌步履的基督徒,他的最終目的地都是天主。可以說,每位基督徒都日夕以生命來重覆聖奧斯定的那一句名言:「fecisti nos ad te et inquietum est cor nostrum donec requiescat in te」(你做了屬於你的我們,我們的心無法平靜,直到在祢內憩息)《懺悔錄1,1》。

縱然我們理應每天仰望著我們的目的地,但《宗》中的兩位白衣使者提醒我們,一如他們曾提醒宗徒們:「你們為甚麼還站著望天呢?」。誠如《谷》的記述所示,在耶穌升天之前,祂派遣了宗徒們:「你們當到全球各地去,向天下萬民傳揚福音!」;而在耶穌升天之後,「宗徒們到各處傳道」。更重要的是福音作者之後的那一句:「主與他們合作⋯⋯」。基督雖然已回到天父那裏,但同時祂也與我們同在,尤其是當我們在延續祂的傳揚福音,擴展天主國度的使命的時候。

當然,這份同也建基於那一直引領耶穌在地生活的聖神, 一如耶穌在升天前告訴宗徒們的,《宗》也同樣提醒我們,沒有了那為基督徒辯護的真理之神,我們甚麼也做不來。因此,就讓我們與宗徒們一起,靜待那讓我們充滿天主德能的聖神降臨!

2008年1月8日 星期二

呼喚(召叫) 不可知的相遇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二主日

呼喚(召叫) 不可知的相遇


在一連串頻繁的慶節過後,禮儀曆讓我們回到平常生活的步伐。在常年期中,讀經選段一方面讓我們按時序重新體驗耶穌的公開傳教生活,另一方面藉此讓我們明白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活出基督信仰。今天,在本年常年期起始的時間,禮儀也讓我們回顧信仰生活的開始:主對人的召喚。

有趣的是,無論在讀經一還是福音選讀中,事件的主人翁某程度上本身就與上主有了關係(先不論他們因為是以色列(猶太)人而自動成為天主子民的一份子)。撒慕爾一出生就被母親獻給上主,自小就住在大司祭厄里那裏,並已開始在上主面前供職(見撒上2:18)。至於安德肋和他的同門,在跟隨耶穌之前,就已是洗者若翰的門徒。換言之,他們對上主其實並不算完全陌生。可是,他們真正的信仰之路,可謂仍屬初始,因為他們尚未得到那一份最關鍵的經驗。

一天晚上,住在史羅祭壇的撒慕爾聽到有人呼喚他。他以為是師傅大司祭厄里,便到他床前覆命。前後三次,撒慕爾都會錯意。然而,他並沒有膽怯害羞,三次都按自己的認知覆命。三次過後,撒慕爾的師傅厄里才確定呼喚徒弟的其實是上主,便指示撒慕爾如何回應上主。

我們並不知道上主為何沒有一開始就直接表明身份。也許這一幕在描述的,是天主子民的共同體驗,上主的呼喚是需要時間以及經驗來辨別的。在過程中也需要旁人的指導。而且,即使有經驗如厄里大司祭(他同時也是以色列民的民長;見4:18),作為師傅(即旁觀的第三者),也不見得馬上就能夠辨別出來。不過,最重要的是,天主並不急進。祂富耐心,不怕等待,一直徐徐呼喚,直到人發覺到,並辨明以後,就會明示祂的旨意,委派任務。

另一方面,追尋主的呼召的路並不是我們人一廂情願的。按《若》所載,當洗著若翰指著耶穌,宣告祂是「天主的羔羊」時,安德肋和他的同門「便跟隨耶穌去了」。他們已單方面做了決定,要轉而成為耶穌的門徒。不過,耶穌卻突然回頭問他們說:「你們找甚麼?」

假若今天耶穌這樣問各位讀者的話,未知各位會如何回答呢?他們二人的回答倒是十分特別的。他們找的並不是任何可以被賜予的事物,而是『你住在哪裏』。他們渴望與主在一起;除此之外,他們別無所求。耶穌沒有拒絕他們;相反,祂主動邀請這兩位素未謀面的人:「來看看吧!」。

與上主的相遇,往往也會帶來人生的轉變。安德肋和他的同門遇見了耶穌,看了祂的住處,當日就住在那裏了。他們立身立命的地方改變了。而且,「住」這動詞在《若》中具有深層次的靈性意義(如見6:56等)。現在,他們與耶穌同住,就是與耶穌在一起。

這改變也見諸另一位被耶穌注視的人:西滿。他是安德肋的兄弟。由於安德肋告訴他,已找到默西亞(=基督)了,他便隨他去見耶穌。耶穌為他取了個新名字:刻法(=伯多祿)。名字的改變,代表著身份的改變。至於由這個名字而來的職和責,相信大家應該已十分清楚。

但這改變也可能是痛苦的。在撒慕爾終於明白那呼喚他的是上主的聲音之後,上主對他說:「⋯⋯我要處罰〔厄里〕的家族直到永遠,因為他原知道他的兩個兒子凌辱了天主,卻未責斥他們⋯⋯」(見11-14節)。我斗膽猜想,自小離開父母,因被奉獻而住在史羅祭壇,自小由厄里照顧的撒慕爾,今天要親口轉述上主的對厄里一家人的裁決,定會心有戚戚焉。讀經一的結語—「撒慕爾逐漸長大,上主常與他在一起。凡他所說的話,都很靈驗」,既是對撒慕爾的肯定,也是自小看著他長大的厄里一家的喪鐘。

儘管艱難,撒慕爾最後仍是依上主的旨意,傳了話。雖然要揮別自己的過去,西滿兩兄弟也跟隨了耶穌,與祂同住。這決心是從哪裡來的?我相信,就是那份與上主的相遇的經驗。這經驗難以言喻,無法解釋。人與耶穌的相遇,從心的交流,發展到彼此同在一起(共住)。最終,我們也成了主的住處,成了聖神的宮殿,成了天主的住處。

因此,誠如聖詠作者所誦唱,天主最喜愛的,並不是各式各樣的祭獻,而是我們本身。祂渴望我們說:「請看,我已來到!」。祂渴望與我們相遇,以聲音呼喚我們,以雙眼注視我們。祂邀請我們去看看祂的住處,去感受祂的臨在。這樣的相遇也許是個挑戰,要我們揮別過去,要我們改變心態,以至生活的方式。

上主的召叫,最終並不是經理向下屬指派任務,而是心與心的相遇。所謂「召叫」,是當我們與主相遇,明白到自己是誰之後,知道自己的生命方向,順服而行。不知大家還記得上主的呼聲,耶穌的眼神嗎?

2008年1月2日 星期三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聖誕期主顯節

未完的旅程

主顯節的福音選讀的一幕,一開始就是「有幾位從東方來的賢士」已經到了耶路撒冷。可以說,在敘述中,他們是在目的地出場的。然而,這聽起來是否缺少了甚麼?

今時今日,若果不是『跟團』的話,絕大部分人旅行(自由行)時找路定位的依靠,大多是靠手機中的地圖應用程式。它能夠每步定位,甚至因應需要(步行、乘坐交通工具或駕車)而提供不同的路線選擇。一切簡易又方便。然而,我們又能否想像得到,古時人們尚未有任何辨別方向的工具(或該工具尚未普及)時,單靠晚上天朗氣清方能抬頭望見的一顆星來走一趟長途跋涉的路程,又是何滋味?

這幾位賢士〔註:從原文magoimagos的複數),只可知人數多於一位。慣常所定的人數為三,只是從禮物的數目猜測,未可作準〕,從東方而來。東方,大概指的是波斯(今伊朗)或美索不達米亞地區(今伊拉克)。前者距耶路撒冷約2,300公里,後者約1,025公里。以對體能較有挑戰性的每天50公里計算,假若每天趕路不作休息,而且幸運無需走冤柱路的話,前者需46天,後者也需21天。再加上他們隨身攜帶貴重物品,所以還需擔心盜賊攻擊。

既然路途如此凶險,他們又何必走上這趟旅程?他們的身份是「magoi」,本義是指波斯文明的宗教「祆教」(俗稱拜火教)的觀星士(astrologist)。所以,他們能夠憑夜空上一顆異常明亮的星,來推斷有一位君王誕生了。問題是,別國君王的誕生,與他們何干,他們又何需千里迢迢地走到一個小國的一個小城,去拜見一個在襁褓中完全無助,只管哭喊吃拉的孩童?

《瑪》本身並沒有答案,甚至這群賢士本身也未必知道自己為甚麼要上路。只是,他們就這樣上路了。我們則比較幸運,有近乎兩個千年的基督信仰傳承嘗試指引我們。讀經一所選的《依》說:「黑暗籠罩著大地,陰雲遮蔽著萬民」。這黑暗是甚麼?那陰雲又是何所指?世人缺少了甚麼了嗎?

正如世上每個人一樣,賢士們也深知世間欠缺了一些東西。因此,即使他們未知道他們在尋找的是誰,但他們至少知道,他們要上路去尋找,並且要往異星的方向去。為何上主要以異星指引他們?正因為他們是觀星士。上主並沒有說因為他們是異教的觀星術士而摒棄他們,相反,因為上主是願意人找到自己的天主,因此,祂必定在人們的生活之所能及的範圍內發出訊號,以激發他們動身,開展一趟尋祂之旅。

當然,異星只是一個契機,也只能給予一個方向。上主是一直參與人類歷史的天主,要找到祂,無可避免的就要回顧祂與祂首先揀選的民族互動的經驗。因此,他們只有在得到黑落德宮庭中的司祭長和經師,才確知主的所在。

然而,確知是一回事,知道之後如何做又另一回事。這群既異邦又異教的,還要是觀星士,願意主動走最後一段路。去找「猶太人的君王」,他們要從一個之都,五光十色的耶路撒冷,走到人口極其量不過一千的小村莊,找到了小耶穌後,獻禮敬拜。

禮儀之所以選今天的讀經一,大概就是因為當中有提到這些獻禮。《三依》的遠(願)景是,以民獲居魯士所准回鄉之後,復興以民,然後萬國來朝的盛世。因此,列邦帶著黃金和乳香朝貢,自是當然。不過,賢士們卻把為死人傅抹用的沒藥也一併獻上。似乎,他們較耶穌後來所選的、出自天主子民的宗徒們及門徒們,更明白耶穌的身份,更理解祂要走的路。

的確,答唱詠所誦唱的《詠七二》就提醒我們,世上欠缺了正義和公道。人類在共處之中,有意無意的、機關算盡或無可奈可而行的不公和不義,為世間帶來無盡的黑暗,無邊的陰雲。唯有祂正義與公道的本尊方能伸張正義,才可使人類永享安康。世度中正義的伸張,公道的彰顯,最終在於哀號的人有否得到救助、無援的人有否得到扶持、弱小的人有否得到憐恤、窮苦的人有否得到救護。

也許因此,主的『光榮』顯現,就是祂成了哀號的、無援的、弱小的、窮苦的。我不敢想像,在親眼看見過這位沒有富麗堂皇的宮殿、沒有錦衣玉食、並快將因受生命威脅的小君王後,賢士們是帶著怎樣的心情回去的。

是的,要分享這同一的恩許,已無需再分種族、性別、社會地位。我們都有各自不同的背景,遇到各自的異星,想像君王高高在上的,坐在寶座,穿錦衣華服,宮殿金碧輝煌,受萬民簇擁。然而,當我們意識這是個為了自己的子民,成了自己的子民,並走下來,走在地上,穿平價衣服,家徒四壁,甚至備受唾棄的『君王』時,我們又該如何調整心態,繼續我們的在世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