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28日 星期六

我們=基督的神聖身體

聖言啟航
丙年基督聖體聖血節

我們=基督的神聖身體


梁展熙

聖柔莉安娜
相傳基督聖體聖血節是由列日市(Liège;今比利時城市)的聖柔莉安娜(St. Julianna)在一次神秘(mystic)經驗後於第十三世紀初葉發起的。這節日慶祝的是基督真實地臨在於聖體聖事之中;換言之,與上主日一樣,教義上也是難以一言兩語解釋的。但在今天禮儀為我們所選的讀經中,有一篇是現存有關耶穌最後晚餐最古老記載。就讓我們回看初期教會就主的晚餐所面對的問題,以及從中得出的想法和意義。

選自《格前》第十一章的讀經二,就是有關耶穌最後晚餐和教會慶祝感恩祭現存的最早紀錄。(沒錯,成書於第一世紀五十年代的一系列真保祿書信,較最早成書的福音《谷》早了足足二十餘年)。不過,保祿之所要記下耶穌在人生最後一個晚上的這番說話和行動,既不是為記史,也不是為了撰寫聖事神學論文。那麼,原本目的為何?要回答這問題,就要回到更完整的脈絡(見格前11:17-34)。

在此之前,我們需要一些時代背景。首先,我們要記得,保祿執筆之時,尚未有專為基督徒禮儀而建的建築物(即聖堂)。基督徒聚會的地方,就是地方寬敞的富家大宅。其次,從字裏行間可知,在早期的基督徒每週聚會中,主的晚餐與日常飯餐是一同舉行,兩者尚未分家的。第三,從考古得知,古羅馬時代的大宅(格林多當時是羅馬殖民地)設有「triclinium」房間,用來招呼貴賓。房間三面設有軟墊臥床,圍著中間矮桌宴食。其他客人,則聚在大宅的「atrium」(中庭)聚餐。較貧窮寒酸的,不單獲得的食物可能較少,有時甚至不獲招待。換言之,保祿在致函格林多時,當地的基督徒聚會已階級分明、勢利無比。對保祿來說,這樣的聚會中根本不是『聚會』。

就在對這類階級勢利眼揮筆痛批之後,保祿緊接著就引用初期教會傳授給他而他多半也已傳授給了格林多團體的傳統:最後晚餐『建定聖體』經文(=讀經二)。很明顯,保祿的用意在於喚醒他們,主的晚餐──即今天的感恩祭(Eucharist;來自希臘語)或彌撒(Mass;來自拉丁)──所紀念的,是耶穌為了救贖我們的緣故而『交出』自己。保祿是要他們為以完全相反的心態──非但沒有交出共享,反而分級獨享──來紀念這事而「羞愧」(22節)。

傳統上,緊接著的一段(27-34節),常被用來指責今天所謂的冒領聖體。其實,從上文下理可見,針對的卻是上述的問題。例如,保祿說:「因為那吃喝的人,若不分辨主的身體,就是吃喝自己的罪案」(29節)。這裏『主的身體』並不是指聖體。這點,可見於保祿在上一章所寫:「因為餅只是一個,我們雖多,只是一個身體,因為我們眾人都共享這一個餅」(10:17)。「分辨主的身體」指的是明白到整個教會及其全體成員都是一個身體,無分彼此。因此,在主餐聚會中,不應以階級地位的高低來看待人,反而應彼此款待。

這無分彼此的精神,也見於另外兩篇讀經。默基瑟德乃撒冷城(即後來的耶路撒冷城)的君主兼祭司。此時,這城尚未屬以色列民,但默王沒有拒絕亞巴郎,反而給他飲食。在福音中,耶穌也設法讓所有來聽他的人都得飽飫。

有時,一個禮儀日子的神學涵義,可從其日課經文中找到。是日日課經的初版,原本是由本文開首提過的聖柔莉安娜執筆的。(當然,後來被宗座神學家聖多瑪斯阿奎那的版本取代了)。聖柔莉安娜版本中有這樣的一句:藉此天上筵席,我們融入神性之中(by this heavenly feast we participate in the divine substance)。簡單來說,就是出自費爾巴哈(Feuerbach),有時頗為流行的一句:Der Mensch ist was er isst(=One is what one eats=一個人吃甚麼,就是甚麼)。

的確,有時我們迴避不了例如「形質變」(transubstantiation)等有關耶穌真實臨在的神學難題。不過,今天禮儀藉讀經提醒我們,在感恩祭中,我們又有否『形質變』,活出(尤其最後晚餐的)耶穌,不分階級地位的待人,不眼看有人挨饑抵餓、三餐不繼而不顧,讓世人看到,耶穌真實地臨在於我們身上。

2016年5月21日 星期六

有你有我有他 如何一體?

聖言啟航
丙年天主聖三節

有你有我有他 如何一體?


梁展熙

在開始寫這一篇之前,躊躇良久。事實上,每次要寫以教義為名的慶日時,情況相似。尤其「天主聖三」這類如此宏大的神學題目。初期教會用了足足五百年才算基本地解決了這題目。時至今日,即使一本厚厚的學術專著都只能處理當中的一小課題。如何呼應禮儀的安排,在今天好好沉思這課題,殊不簡單。畢竟,三位如何一體?不過,在人生路上,這又何嘗不是一大難題。

首當其衝的,是夫婦,是家庭。當然,我知道夫婦的結合、親子的關係,與聖三之間的關係相去甚遠。至少在《創》的第二個創世故事中,有此一句:「二人成為一體」(2:24)。當然,這裏的一體,原文很清楚的,是肉體(bāśārflesh)。另外,在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以合成一個身體來比擬的,尚有友情,如:稱兄道弟、情同姊妹的所謂手足之情。

如何與其他的人(學界所謂的:他者)共處,同心同德,是人生永遠的功課。我想,也許今天的讀經不能完全解答終極的神學問題,但至少就這人生的終極夢想──與他者共處、團結一致──會有一點啟示。

在《箴》中,智慧小姐(在希伯來文中,智慧──ḥoḵmâ=[葡)a Saberdoria──是陰性詞)在天主創世之前已經存在。套在人生來說,可算是識於微時。智慧小姐在上主開天闢地時就在他身旁,甚至充當祂的技師。相對於夫婦的情況,算是相似相對於人的打江山、拼事業;夫妻檔、至少夫唱婦隨。當然,兄弟同袍也可能有類似的情況。識於微時,然後一起打拼。不過,智慧小姐這裏有一個動作,大概是兄弟同袍不會做的:「每天都令祂喜悅,在祂面前不斷歡躍」(30節)。「歡躍」這個翻譯,雖然意思完全是準確的;但由於這詞在莊嚴的禮儀場合中太常出現,我還是比較喜歡通俗點的:玩耍,甚或『跳跳紮紮』(見NAB: playingDifusora Bíblica: brincando)。無論如何,識於微時,一起打拼,是第一款。但在人世間,單靠這一款,關係不易持久。問題在於,在打拼了、事業有成之後,又怎樣呢?

《若》也許可以解答這問題。在耶穌對門徒的話中,有:「父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祂[聖神」把由我所領受的,轉告給你們」。他也提到:「祂[聖神」定會引導你們領悟全部真理」。簡言之,祂們三位不以自己的為自己的,而是共享祂們所有的。這種無私之心,確實不是甚麼秘訣,甚至早成陳腔。這是第二款。不過,真的容易做到嗎?本來沒擁有甚麼的,一定較為容易。但因為爭產而家破反目之事,看來也未絕於耳。

那麼,究竟聖三是如何做得到的呢?也許保祿的一番話才是最終答案。保祿說:人類是透過主耶穌基督而與天主和好。換言之,耶穌作了天主與人之間的橋樑,甚至為了這段關係而犧牲自己。當然,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過兄弟同袍或夫婦親子,都不必『去得咁盡』。但耶穌為了天主而完全放下自己的心態,完全無私的心態,也許正正就是二人,甚至多人(友情及親子等)成為一體、一心一德的不二法門。這是第三款。

這聽起來還有不足。人大概知道應該要無私,不應該凡事只為自己著想。但人總忍不住會這樣做了。為甚麼呢?取自保祿書信的讀經截段的末句有一點提示:「因為天主的愛,藉著那賜與我們的聖神,已傾注到我們心中」。這裏提供了兩個答案。第一,天主之所以能夠三位而一體,因為祂是愛。在純粹的、無雜質的愛之中,沒有自私,完全把自己給予對方。古語也有云: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戰國策‧趙策一》)。


對我們來說,更重要的是第二點:我們藉著聖神,已得到這份愛。這裏也有兩點。首先,天主的愛並非只為天主自己,這份愛向外擴散,無遠弗屆。其次,因為得到了這份愛,我們不應、更不可停止這份愛的傳遞。先在夫妻、親子,以及朋友之間,後在素未謀面的弱小、有需要者面前。這樣,我們縱然無法就天主聖三作甚麼詳細的推理解釋,但三一之愛卻能廣傳於世。

難能可貴的愛(下)

神學展望:《愛的喜樂》系列 

難能可貴的愛(下)


梁展熙


請容我在這裏談談去年10月主教會議的一次經驗:就我所知,十三個「語言小組」中有兩個是以各與會者先談自己的家庭背景來開始的。不久,「語言小組」中所有主教和其他與會者就把自己的家庭情況與我們在大會中討論的「不合常規」情況(irregolarità)比較,發現我們一直談及的都太抽象。教宗方濟各邀請我們「如實」去談自己的家庭情況。而這就是整個主教會議旅程以及教宗方濟各所承接的偉大之處:「如實」地討論家庭情況,發現與我們所謂的理想其實相差不遠!相反,在兩次主教會議期間的工作之中,教宗方濟各成功地呈現出家庭的正面觀點,對家庭充滿希望。但這就家庭議題鼓舞人心的觀點,需要《福音的喜樂》所提到的「牧民上的轉變改善」(conversione pastorale)。以下就是《愛的喜樂》對這「牧民轉變」的描寫:

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我們一度相信只要強調教義、生物倫理和道德問題,無需鼓勵人們對恩寵敞開心懷,我們就足以支持所有家庭、堅固婚姻約束,並使他們的共同生活充滿意義。我們覺得,把婚姻表述為一段成長和自我實現的動態路程,遠較將之表述為一份要終生背負的負擔來得困難。我們也難以給予信友的良心空間,但他們常常盡己之所能在他們的眾多局限中最好地回應福音,並常常能夠在打破一切框架的不同處境面前實現他們個人的辨別結果。我們是獲召去培育人們的良心,而不是企圖去取代它們」(AL 37)。

教宗方濟各是出自對人心的全然信任和對人的思念而說話的。這在他對教育的詳細闡述中表露無遺。於此,我們可感受到培養人要負起自己責任的偉大耶穌會教育傳統。他提到危及這傳統的兩大危險:放任不管和執迷於事事控制甚至支配。一方面,「家庭不能放棄成為一個支持、陪伴和引導的地方……看管總是需要的,疏忽永遠都不會有好處」(AL 260)。

但看管也可能會變得太誇張:「執迷於看管無助教育。畢竟,我們根本無可能控制一個小孩會遇到的所有情況[]。如果父母只是執迷於總要知道子女身在何方和控制子女的一舉一動,那不過只是嘗試支配子女的生活空間。這方式教育不了、堅固不了,也準備不了子女去面對各種挑戰。重要的是以帶著愛的方式,在子女心中開展他或她自由的成熟、準備面對挑戰、全人成長,以及培養真正自主的過程」(AL 261)。我覺得,把這有關教育的想法與教會的牧民實踐連繫起來,是十分有啟發性的。的確,在這層意義上,教宗方濟各經常重覆提到對信友良心的信任:「我們是獲召去培育人們的良心,而不是企圖去取代它們」(AL 37)。那更重要的問題當然是:良心是如何被培育的?我們應如何實行這份大文件的關鍵概念,即那要正確地理解教宗方濟各的用意的關鍵:「個人辨別」(il discernimento personale),尤其是在困難和複雜的處境之中?「辨別」是依納爵神操中的重要概念。的確,這應該可幫助我們在具體的人生處境中辨別天主的旨意。就是這「辨別」使人成為一個成熟的人,而基督徒之道就是為幫助人達到這個性的成熟而設:不是為培育只是受制於外在命令、被人遙遠控制的機械人,而是為培育在與基督的友情中成熟的人。只有在個人層面的「辨別」已經成熟的情況下,才有能力進行「牧民辨別」。「牧民辨別」在「面對那些並不完全呼應主所提倡的情況」(AL 6)時,尤為重要。第八章所探討的就是這「牧民辨別」。這一章大概會引起教會的公共意見,以及各大傳媒的關注。

然而,我必須提到,教宗方濟各把第四和第五章形容為中心,並不只是因為它們的位置(按:全文共九章),也是因為它們的內容。「如果我們不去提倡婚姻和家庭之愛的成長、堅固和深化,我們就不能鼓勵人們走一條忠信而又彼此交付的路」(AL 89)。有些人也許會跳過《愛的喜樂》的這兩章,直接跳到那些所謂「燙手山芋」,那些所謂重點那裏。作為一位教育方面的專家,教宗方濟各深知,與愛的正面經驗相比,世上沒有其他東西更吸引人,更鼓舞人心。「談到愛」(AL 89),這顯然帶給教宗方濟各很大的喜樂,而他也活潑地、易懂地、引人共鳴地談論愛。第四章就是格林多人前書第13章「致愛德歌」的長篇評注。我推薦所有人去默思這一章。這一章鼓勵我們相信愛(見若一4:6)並信靠愛的力量。就是在這一章,成長(crescere)──《愛的喜樂》的另一關鍵字──找到主場:整份文件中「成長」表現得最出色的,並無別處。愛是一個動態的過程,愛可能會成長,也可能會冷卻。我只能夠邀請大家去閱讀和享愛這輕快的一章。我只想指出一點:教宗方濟各在這裏,以罕見的清晰口吻,談及「passiones」──熱情、情緒、情慾、性──在婚姻和家庭生活中的角色。教宗方濟各重新呼應聖多瑪斯‧亞奎那,絕非偶然。聖多瑪斯認為「passiones」的角色舉足輕重,反而現代社會,有時帶著清心寡欲的心態,一度質疑和漠視「passiones」。

教宗這份勸諭的標題在這裏得以完滿表達:愛的喜樂!於此我們明白到何以成功地發現「婚姻的價值和豐碩」(AL 205)。但這裏讀者也能沉痛地看到,愛的傷口能傷人有多深,關係失敗的經驗有如錐心之痛。無怪乎第八章最能引起人們的注意和興趣。事實上,教會如何處理這些傷口,如何處理愛的失敗,已經成為教會是否人們確實能夠經驗到天主慈悲的地方的試題。

這一章應歸功於兩次主教會議會期的密集工作,以及在大眾意見和教會之內的廣泛討論。於此我們可看到教宗方濟各所取用的方法的成果。他曾公開地表示,希望就在如何向身處複雜處境的人提供牧民陪伴有一場公開的討論,他更能夠大程度上建基於這兩場主教會議所呈的文件來撰寫他的勸諭,而主教會議的文件已提到我們如何能夠「陪伴、辨別,並使脆弱者融入其中」(AL 291)。

教宗方濟各清楚表達出他對兩場主教會議上呈給他的意見的看法:「與會教父們大概達致了一致的意見,我也支持這意見」(AL 297)。至於那些離了婚並已循民法途徑再婚的人,他說:「我歡迎許多與會教父的意見,他們想重申[]讓所有人都融入(integrazione)的想法是向他們提供牧民照顧的關鍵。…他們需要感到他們不是被教會驅逐了(scomunicati;舊譯:絕罰)的成員,相反,他們能夠以活在教會內的成員身份生活和成長,並應感受到教會就像一位永遠接納他們的母親…」(AL 299)。

但在具體情況下,這是甚麼意思?許多人都在問這問題,這也是合理的。最具決定性的答案就在《愛的喜樂》第300段。這些答案當然為將來的討論提供了不少材料,但它們也就前進的方向提供了重要的澄清和指示:「只要我們考慮到具體情況的種類多不勝數…我們就能明白到,我們不能期望這次主教會議或這份勸諭能提供一套新的、可應用於所有情況的教會法律條文」。許多人期望這樣的標準。他們會失望而回。我們可以做甚麼呢?教宗十分清楚地交代了:「唯一可行的,就是重新提倡就各個別情況在個人和牧民層面做負責任的辨別」。

這個人和牧民的辨別能夠如何又應該如何進行,就是《愛的喜樂》300-312段整個部分的主題。在2015年主教會議報告中,德語小組把辨別以及良心省察的路程規劃(Itinerarium)放在附錄中,教宗方濟各也取用了。

這是有關陪伴和辨別的路程規劃,這路程引導信友意識到他們在天主面前的情況如何」。但教宗方濟各也提醒我們:「這辨別總不能置教會所提倡的、福音的真理與愛德的要求於不顧」(AL 300)。

教宗方濟各提到兩個錯誤的立場。其一是過度嚴苛:「一位牧者不能滿足於只是把倫理法律應用在那些活在各種『不合常規』處境之中的人,彷彿倫理法律是用來擲向別人人生的石頭。這就是封閉了的心,他們往往躲在教會訓導後面」(AL 305)。另一方面,教會當然永遠不可「放棄提倡婚姻的完滿理想,偉大的天主計劃的全部」(AL 307)。

這自然地帶出另一條問題:教宗就活在「不合常規的不同情況」中的人領受七件聖事有何說法?教宗本篤已經說過,「簡單的處方」並不存在(AL 298, note 333)。而教宗方濟各就重申好好地辨別不同情況的需要,這是緊隨著聖若望保祿二世的《家庭團體》(84段)的思路:「辨別必須幫助我們找到可行的方法來回應天主並成長,跨越各種局限。相信凡事非黑即白的話,我們有時會封閉了恩寵和成長之路,並阻欄了光榮天主的各條成聖之路」(AL 305)。教宗方濟各也提醒我們一句他在《福音的喜樂》(44段)中已寫過的說話:「與生命中無需面對重大困難的人能夠在客觀上活出正確的人生相比,在巨大的人性局限之中的一小步,更能中悅天主」(AL 304)。在這「via caritatis」(愛德之路;AL 306)的意義上,教宗以一種謙虛而又簡單的方式,在一個註腳(305)中確認,「在某些情況下」可以給予各聖事的幫助。但說到底,他也沒有給予我們一個個案研習,或者一些處方,反而簡單地用他兩句著名的說話來提醒我們:「司鐸們要緊記,告解亭不應成為酷刑室,而應該成為天主慈悲的地方」(EG 44)以及感恩祭「並不是為完美無瑕的人而設的獎賞,而是為軟弱者而設的大方藥物和食糧」(EG 44)。

假若不去更準確嚴謹地規管「不同情況的辨別」,這對各位牧者、神師,以及對各個基督徒團體來說,不會是個太過份的挑戰嗎?教宗方濟各知道有這憂慮:「我明白有些人傾向更嚴謹的、不留任何混淆空間的牧民方針」(AL 308)。然而,他並不認同:「我們為慈悲設下這麼多的條件,到頭來反而挖空了慈悲的具體意義和實際重要性。這確是最差劣的沖淡福音的方法」(AL 311)。


教宗方濟各相信「愛的喜樂」。愛知道如何找到出路。愛就是指南針。愛既是目的地,也是道路本身,因為天主是愛,而且愛來自天主。世上沒有其它東西比愛更高要求。愛豈能廉價!這就是為甚麼沒有人應該害怕教宗方濟各在《愛的喜樂》中所作的邀請。這條路不易走,但它充滿喜樂!

2016年5月14日 星期六

風火連天

聖言啟航
丙年聖神降臨節

風火連天


梁展熙

有說,教會的生日,就在今天。雖然讀經一和福音選讀來源不同(分別是《宗》和《若》),敘述細節迥異,所用的圖像、比喻也不盡相同。但兩者似乎都透視出各自作者對基督信仰團體的本質的看法。

先談《宗》中的,是最為人所熟悉的:類似舌頭形狀的一團火。事情發生的時候,耶穌已經離開。在離開前,祂要門徒們「不要離開耶路撒冷,但要等候父的應許,就是你們聽見我說過的:若翰是用水施洗,但再過不多幾天,你們就要受聖神的洗」(1:4-5)。其實,記性好的人,大概在此時就已預料到,要來的是『火』。因為在耶穌受洗之前,若翰就曾這樣宣講過:「我是用水給你們施洗,但那位比我更有能力的要來;他要用聖神與火給你們施洗」(路3:15)。

不過,敘述中有些細節,是有可能被忽略的。首先,火舌降來的時候,在場的不只十二宗徒。澳門教區主日彌撒書中的翻譯:「眾門徒」,大概仍譯自脫利騰彌撒經書的讀經:erant omnes discípuli pariter in eódem loco(=所有門徒都同聚一處)。但梵二後的彌撒經書,已決定依照《拉丁通行本》,改回:erant omnes pariter in eodem loco(=所有[人]都同聚一處)。簡單來說,就是刪去了「discípuli」(=門徒們)。總言之,當時在場的,除了十二宗徒外,應該還有「一些婦女及耶穌的母親瑪利亞並他的兄弟」(見宗1:14)。其次,在火舌降來前的一剎,有好似暴風的聲響

當然,有一點是大家都耳熟能詳的。雖然在場的人口中所說的,不過是加里肋亞地區用的亞拉美文,但在來自世界各地的人耳中,卻聽到他們在說自己的母語。所以,雖然這段敘述元素多且密,但要點出其中心思想,借用文中的一句話就夠了:「怎麼他們用我們的語言,去宣講天主的偉業?」(11節)。

再談《若》。其實這段福音,我們在復活期第二主日就已讀過了,所以只談重點。這裏聖神的形態很不一樣:噓氣。耶穌在噓這口氣之前,先說:「願你們平安!父怎樣派遣了我,我也怎樣派遣你們」。然後接著說:「你們要領受聖神!你們赦免誰的罪,誰的罪就赦免了;你們保留誰的罪,誰的罪就保留了」(20:21-22)。

稍稍看了這兩段讀經,我們已可以得出一些結論。首先,雖然聖神是天父的所許的,但聖神並不是純粹為了應驗而來。領受聖神,是一次終身的委派和任命。所以在《若》中,耶穌才會(一)用命令語氣來說話,(二)馬上委給他們赦罪之職。所以在《宗》中,他們才會衝出去,貌似近乎喝醉了(見2:13)的來宣講。換言之,聖神透過耶穌的追隨者,來影響其他人。領受聖神並不只是為了儀式,為了成為完整教友的例行公事,更是為領受一生的使命。

其次,聖神行事,總出乎人的意料。除了首次聖神降臨時其實有其他婦女(包括瑪利亞)和其他人之外,在《宗》往後的記述中,聖神更在外邦人受洗之前(遑論割損)就已降在他們身上了(見第十章),並藉此引導耶路撒冷會議結果放寬規範,毋須外邦人先成為猶太人(見第十五章)。可以說,聖神降臨,為教會導向普世化。聖神行事,誰敢說不有如『暴風』來襲。防風措施,反而可能阻擋了聖神的工作。

最後,聖神降臨,總發生在團體中。無論《宗》《若》,沒有人可獨自領受聖神的。聖神的力量,也非為一己之私。在《宗》中,剛領受聖神的所有人(包括婦女和一群無名氏)馬上出去宣講;在《若》中,領受聖神是為行赦罪之職。聖神不單擴展這團體,也堅固這團體,不會分裂。因此,一方面,保祿肯定,只要能夠說出「耶穌是主」的,都受了聖神感動;但他同時強調,聖神在每人身上的表現[=神恩]雖不盡同,卻是為大家共同的益處(cf. Difusora Bíblica: para proveito comum;但思高和澳門彌撒書譯:全是為人的好處)。


看來,聖神降臨所捲起的暴風:以聽者的語言來宣講、接納不同的人、不分階級肯定各人所懷神恩、視不同基督宗派者如手足並走向合一,還待聖神燃著我們心中之火來逐步努力。

難能可貴的愛(上)

神學展望:《愛的喜樂》- 系列 

難能可貴的愛(上)


尚邦樞機(Card. Schönborn
梁展熙

尚邦樞機(Card. Schönborn
教宗方濟各在一次記者招待會【註一】中,推薦尚邦樞機(Card. Schönborn)在《愛的喜樂》發佈會中的致辭【註二】,作為理解這份文件的輔助。本欄將一連兩期翻譯該篇致辭全文,讓未有官方華語譯本的我們先試嚐「愛的喜樂」。

***

2013313日晚上,剛當選的教宗方濟各向聚集在伯多祿廣場上的和全世界的人說的第一句話是:「晚安!」。教宗新文件的措辭和風格,與這問候一樣簡單。這份勸諭雖沒那麼短,但同樣貼近現實。在這200頁裏,教宗就以這樣具體和簡單的方式,用好像2013313日晚上的窩心說話,來談及「家庭中的愛」。這就是他的風格;他希望用最具體的方式來談論人生的各方面,尤其是家庭──人生最基本的事。

事先聲明:一般教會文件的文體並不大眾化,但教宗的這份文件卻通俗易懂。那些並不因其長度而卻步的人,會因它的具體和貼地而喜樂。教宗方濟各『心水清』地談論家庭,這在云云教會訓導文件中可不常見。

在正式談及這份文件之前,我想談談,在私人的層面,為何閱讀它為我帶來了喜樂和感激,甚至強烈情緒。在教會就婚姻和家庭的論述中,有時有種傾向,也許是不自覺的,把人生的家庭實況分成兩路。一方面有那些「合乎常規」的婚姻和家庭,他們循規滔距,事事『美好』、『井然有序』;另外,就是那些有問題的、「不合常規」的情況。單單「不合常規」四個字就彷彿意味著,兩者的區別是清清楚楚,毫無含糊之處的。

按這思路,那些發現自己身處「不合常規」家庭那邊的人,就只好接受自己是在「合乎常規」家庭的對岸。我個人就意識到這樣對那些來自「拼湊補釘」(patchwork)家庭的人來說是多麼難受,因為我自己就來自這樣的家庭背景。教會就這問題上的論述,有時會帶來傷害,並有一種拒人於千里的感覺。

教宗方濟各為他的通諭所定的指導思想是:「就是要讓所有人都融入」(AL 297Si tratta di integrare tutti),因為這是對福音的基本領悟:我們全都需要慈悲!「讓你們中那沒有罪的,先拿石頭擲她吧!」(若8:7)。無論我們的婚姻或家庭情況如何,我們全都是在旅途中。即使是一段事事『美好』的婚姻,也是在旅途中。它必須成長、學習,並克服新階段。它經歷過罪過和失敗,也需要修和以及重新開始,一直到老(見AL 297)。

在沒有分類歸邊的情況下,教宗方濟各成功地談及到所有的情況,就是以與天主心意、耶穌雙眼息息相關的最慈善目光(見AL 297),這目光並不把任何人排除在外,接納所有人,並把「福音的喜樂」帶給所有人。因此,閱讀《Amoris Laetitia》(AL=愛的喜樂)是這麼撫慰人心。沒有人要感到被判了死罪,沒有人被看不起的。在這接納的氛圍內,基督信仰就婚姻和家庭的論述就成了邀請、鼓勵,成為我們能夠相信的、真的沒有排除任何人的愛的喜樂。對我來說,《愛的喜樂》首要是一次「語言上的事件」(avvenimento linguistico),就像《福音的喜樂》一樣。在教會論述裏,有些事已經改變。這措詞上的改變,在主教會議期間已可看到。在2014 10月和201510月的兩次主教會議期間,大家已能夠清楚感受到語調更富尊重:無論一個人身處不同情況,他都被接納,沒有被馬上判斷和判刑。《愛的喜樂》一直取用這語調。在這語調背後的,當然不僅是措詞的選擇,更是在面對一個人時所應有的基本尊重,因為一個人永遠不會首先就是一個『類別』中的一個『問題個案』,而是一個獨特的人,背負著他的歷史,以及他與天主同行,同時走向天主的路程。在《福音的喜樂》中,教宗說,在「其他人」這塊聖地前,我們必須脫去腳上的鞋(EG 36)。這基本態度貫穿整份勸諭。這也是另外兩個關鍵字的最深層因由:去辨別和去陪伴。這兩字並不只是用於那些「所謂的不合常規情況」(教宗強調「所謂的」三個字!),而適用於所有人、每段婚姻、每個家庭。事實上,所有人都在旅途上,因此所有人都需要「辨別」和「陪伴」。

這份文件帶給我的喜樂就是,它始終如一的克服了在「合乎常規」與「不合常規」之間的那道人造的、膚淺的、非此即彼的分界,並使所有人都隸屬福音的共同要求之下,誠如聖保祿所言:「因為天主把所有人都禁錮在背叛之中,是為要憐憫所有人」(羅11:32)。

這貫徹始終的「包容」(inclusione)原則當然使一些人憂慮。當中有否一些說話偏向相對主義?時常呼喚慈悲會否成了放任縱容?那些不可越過的界線,那些客觀上必須定義為不合常規或有罪的情況,是否已不再存在?這份勸諭是否傾向一種寬鬆,給人一種可以「事無不可」(anything goes)的感覺?難道耶穌的慈悲不是嚴肅的、要求高的嗎?

為澄清這一點:教宗方濟各就他的意向和我們的任務這兩層面上都沒有留下疑問:

既為基督徒,我們就不能只是為了不去逆當下思潮而行,只為了時髦,或只為出於在面對道德和人性的惡化時所感受到的無力感,而放棄提倡婚姻。這樣,我們便剝奪了世界得到我們能夠──而且必須──帶出的價值觀。當然,停留在譴責現有之惡是毫無意義的,彷彿這樣我們便可改變事情。依靠權威把規則強加於人也是毫無幫助的。相反,這要求我們付出一種更負責任和更大方的努力,就是提出選擇婚姻和家庭的理由和動機,好使人們更願意回應天主給予他們的恩寵」(AL 35)。

教宗方濟各確信,基督信仰的婚姻和家庭觀,即使在今天,依然吸引。但這觀念也需要「一份帶有健康的自我批判的反思」(una salutare reazione autocritica):「我們必須要謙虛並面對現實,承認有時我們表述我們的基督徒信念和我們對待其他人的方式,也有份導致我們現在所痛心的境況」(AL 36)。「我們曾就婚姻表述過一個太抽象的神學理想典範,幾乎就是人工製造的一樣,遠遠不符合家庭本身的實際情況和可行性。這樣過份的理想化,尤其當我們尚未喚醒人們信靠天主的恩寵時,往往沒有使婚姻變得更值得嚮往和更吸引,反而幫倒忙」(AL 36)。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