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8日 星期二

呼喚(召叫) 不可知的相遇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常年期第二主日

呼喚(召叫) 不可知的相遇


在一連串頻繁的慶節過後,禮儀曆讓我們回到平常生活的步伐。在常年期中,讀經選段一方面讓我們按時序重新體驗耶穌的公開傳教生活,另一方面藉此讓我們明白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活出基督信仰。今天,在本年常年期起始的時間,禮儀也讓我們回顧信仰生活的開始:主對人的召喚。

有趣的是,無論在讀經一還是福音選讀中,事件的主人翁某程度上本身就與上主有了關係(先不論他們因為是以色列(猶太)人而自動成為天主子民的一份子)。撒慕爾一出生就被母親獻給上主,自小就住在大司祭厄里那裏,並已開始在上主面前供職(見撒上2:18)。至於安德肋和他的同門,在跟隨耶穌之前,就已是洗者若翰的門徒。換言之,他們對上主其實並不算完全陌生。可是,他們真正的信仰之路,可謂仍屬初始,因為他們尚未得到那一份最關鍵的經驗。

一天晚上,住在史羅祭壇的撒慕爾聽到有人呼喚他。他以為是師傅大司祭厄里,便到他床前覆命。前後三次,撒慕爾都會錯意。然而,他並沒有膽怯害羞,三次都按自己的認知覆命。三次過後,撒慕爾的師傅厄里才確定呼喚徒弟的其實是上主,便指示撒慕爾如何回應上主。

我們並不知道上主為何沒有一開始就直接表明身份。也許這一幕在描述的,是天主子民的共同體驗,上主的呼喚是需要時間以及經驗來辨別的。在過程中也需要旁人的指導。而且,即使有經驗如厄里大司祭(他同時也是以色列民的民長;見4:18),作為師傅(即旁觀的第三者),也不見得馬上就能夠辨別出來。不過,最重要的是,天主並不急進。祂富耐心,不怕等待,一直徐徐呼喚,直到人發覺到,並辨明以後,就會明示祂的旨意,委派任務。

另一方面,追尋主的呼召的路並不是我們人一廂情願的。按《若》所載,當洗著若翰指著耶穌,宣告祂是「天主的羔羊」時,安德肋和他的同門「便跟隨耶穌去了」。他們已單方面做了決定,要轉而成為耶穌的門徒。不過,耶穌卻突然回頭問他們說:「你們找甚麼?」

假若今天耶穌這樣問各位讀者的話,未知各位會如何回答呢?他們二人的回答倒是十分特別的。他們找的並不是任何可以被賜予的事物,而是『你住在哪裏』。他們渴望與主在一起;除此之外,他們別無所求。耶穌沒有拒絕他們;相反,祂主動邀請這兩位素未謀面的人:「來看看吧!」。

與上主的相遇,往往也會帶來人生的轉變。安德肋和他的同門遇見了耶穌,看了祂的住處,當日就住在那裏了。他們立身立命的地方改變了。而且,「住」這動詞在《若》中具有深層次的靈性意義(如見6:56等)。現在,他們與耶穌同住,就是與耶穌在一起。

這改變也見諸另一位被耶穌注視的人:西滿。他是安德肋的兄弟。由於安德肋告訴他,已找到默西亞(=基督)了,他便隨他去見耶穌。耶穌為他取了個新名字:刻法(=伯多祿)。名字的改變,代表著身份的改變。至於由這個名字而來的職和責,相信大家應該已十分清楚。

但這改變也可能是痛苦的。在撒慕爾終於明白那呼喚他的是上主的聲音之後,上主對他說:「⋯⋯我要處罰〔厄里〕的家族直到永遠,因為他原知道他的兩個兒子凌辱了天主,卻未責斥他們⋯⋯」(見11-14節)。我斗膽猜想,自小離開父母,因被奉獻而住在史羅祭壇,自小由厄里照顧的撒慕爾,今天要親口轉述上主的對厄里一家人的裁決,定會心有戚戚焉。讀經一的結語—「撒慕爾逐漸長大,上主常與他在一起。凡他所說的話,都很靈驗」,既是對撒慕爾的肯定,也是自小看著他長大的厄里一家的喪鐘。

儘管艱難,撒慕爾最後仍是依上主的旨意,傳了話。雖然要揮別自己的過去,西滿兩兄弟也跟隨了耶穌,與祂同住。這決心是從哪裡來的?我相信,就是那份與上主的相遇的經驗。這經驗難以言喻,無法解釋。人與耶穌的相遇,從心的交流,發展到彼此同在一起(共住)。最終,我們也成了主的住處,成了聖神的宮殿,成了天主的住處。

因此,誠如聖詠作者所誦唱,天主最喜愛的,並不是各式各樣的祭獻,而是我們本身。祂渴望我們說:「請看,我已來到!」。祂渴望與我們相遇,以聲音呼喚我們,以雙眼注視我們。祂邀請我們去看看祂的住處,去感受祂的臨在。這樣的相遇也許是個挑戰,要我們揮別過去,要我們改變心態,以至生活的方式。

上主的召叫,最終並不是經理向下屬指派任務,而是心與心的相遇。所謂「召叫」,是當我們與主相遇,明白到自己是誰之後,知道自己的生命方向,順服而行。不知大家還記得上主的呼聲,耶穌的眼神嗎?

2008年1月2日 星期三

聖言啟航
梁展熙
乙年聖誕期主顯節

未完的旅程

主顯節的福音選讀的一幕,一開始就是「有幾位從東方來的賢士」已經到了耶路撒冷。可以說,在敘述中,他們是在目的地出場的。然而,這聽起來是否缺少了甚麼?

今時今日,若果不是『跟團』的話,絕大部分人旅行(自由行)時找路定位的依靠,大多是靠手機中的地圖應用程式。它能夠每步定位,甚至因應需要(步行、乘坐交通工具或駕車)而提供不同的路線選擇。一切簡易又方便。然而,我們又能否想像得到,古時人們尚未有任何辨別方向的工具(或該工具尚未普及)時,單靠晚上天朗氣清方能抬頭望見的一顆星來走一趟長途跋涉的路程,又是何滋味?

這幾位賢士〔註:從原文magoimagos的複數),只可知人數多於一位。慣常所定的人數為三,只是從禮物的數目猜測,未可作準〕,從東方而來。東方,大概指的是波斯(今伊朗)或美索不達米亞地區(今伊拉克)。前者距耶路撒冷約2,300公里,後者約1,025公里。以對體能較有挑戰性的每天50公里計算,假若每天趕路不作休息,而且幸運無需走冤柱路的話,前者需46天,後者也需21天。再加上他們隨身攜帶貴重物品,所以還需擔心盜賊攻擊。

既然路途如此凶險,他們又何必走上這趟旅程?他們的身份是「magoi」,本義是指波斯文明的宗教「祆教」(俗稱拜火教)的觀星士(astrologist)。所以,他們能夠憑夜空上一顆異常明亮的星,來推斷有一位君王誕生了。問題是,別國君王的誕生,與他們何干,他們又何需千里迢迢地走到一個小國的一個小城,去拜見一個在襁褓中完全無助,只管哭喊吃拉的孩童?

《瑪》本身並沒有答案,甚至這群賢士本身也未必知道自己為甚麼要上路。只是,他們就這樣上路了。我們則比較幸運,有近乎兩個千年的基督信仰傳承嘗試指引我們。讀經一所選的《依》說:「黑暗籠罩著大地,陰雲遮蔽著萬民」。這黑暗是甚麼?那陰雲又是何所指?世人缺少了甚麼了嗎?

正如世上每個人一樣,賢士們也深知世間欠缺了一些東西。因此,即使他們未知道他們在尋找的是誰,但他們至少知道,他們要上路去尋找,並且要往異星的方向去。為何上主要以異星指引他們?正因為他們是觀星士。上主並沒有說因為他們是異教的觀星術士而摒棄他們,相反,因為上主是願意人找到自己的天主,因此,祂必定在人們的生活之所能及的範圍內發出訊號,以激發他們動身,開展一趟尋祂之旅。

當然,異星只是一個契機,也只能給予一個方向。上主是一直參與人類歷史的天主,要找到祂,無可避免的就要回顧祂與祂首先揀選的民族互動的經驗。因此,他們只有在得到黑落德宮庭中的司祭長和經師,才確知主的所在。

然而,確知是一回事,知道之後如何做又另一回事。這群既異邦又異教的,還要是觀星士,願意主動走最後一段路。去找「猶太人的君王」,他們要從一個之都,五光十色的耶路撒冷,走到人口極其量不過一千的小村莊,找到了小耶穌後,獻禮敬拜。

禮儀之所以選今天的讀經一,大概就是因為當中有提到這些獻禮。《三依》的遠(願)景是,以民獲居魯士所准回鄉之後,復興以民,然後萬國來朝的盛世。因此,列邦帶著黃金和乳香朝貢,自是當然。不過,賢士們卻把為死人傅抹用的沒藥也一併獻上。似乎,他們較耶穌後來所選的、出自天主子民的宗徒們及門徒們,更明白耶穌的身份,更理解祂要走的路。

的確,答唱詠所誦唱的《詠七二》就提醒我們,世上欠缺了正義和公道。人類在共處之中,有意無意的、機關算盡或無可奈可而行的不公和不義,為世間帶來無盡的黑暗,無邊的陰雲。唯有祂正義與公道的本尊方能伸張正義,才可使人類永享安康。世度中正義的伸張,公道的彰顯,最終在於哀號的人有否得到救助、無援的人有否得到扶持、弱小的人有否得到憐恤、窮苦的人有否得到救護。

也許因此,主的『光榮』顯現,就是祂成了哀號的、無援的、弱小的、窮苦的。我不敢想像,在親眼看見過這位沒有富麗堂皇的宮殿、沒有錦衣玉食、並快將因受生命威脅的小君王後,賢士們是帶著怎樣的心情回去的。

是的,要分享這同一的恩許,已無需再分種族、性別、社會地位。我們都有各自不同的背景,遇到各自的異星,想像君王高高在上的,坐在寶座,穿錦衣華服,宮殿金碧輝煌,受萬民簇擁。然而,當我們意識這是個為了自己的子民,成了自己的子民,並走下來,走在地上,穿平價衣服,家徒四壁,甚至備受唾棄的『君王』時,我們又該如何調整心態,繼續我們的在世之旅?